第12章 第 12 章

一顿家宴让李贤一鸣惊人,惊人过后他就又缩回到太子李弘的身后,依旧是之前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表面上帝后对他和李脩瑀吵架这件事的最终处罚,不过是让他把《千字文》抄十遍。虽然一万个毛笔正楷繁体字,写起来已经很痛苦了,但是李贤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结果,最重要的是即使他从此以后循规蹈矩,大家也不会小看他了,就像李脩瑀一开始那样。这其中一定包括皇后——日后的女皇武则天。

李贤认真考虑过,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韬光养晦、装疯卖傻。韬光养晦的成功的案例,有大名鼎鼎的雍亲王,在九龙夺嫡的白热化竞争中,没有早地暴露实力,才笑到了最后成功登顶。装疯卖傻的例子就是滕王李元婴和日后的唐中宗李显。这俩位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李元婴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李显更是混账的扬言要把皇位让给他岳父。但就是这两个人,成功躲过了武则天对李唐宗室的血腥清洗,不管怎么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选择后面这个操作——且不说以李贤的性格能不能做到——那就是把所有的指望放在别人身上了,除非武则天做皇帝的时候觉得他不是威胁,愿意放他一马。否则一旦武则天铁了心要杀他,他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甚至于历史上同情章怀太子的朝臣,也不会对他的死有丝毫可惜,就像武则天把李显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放逐到均州时那样。

只要武皇后的DNA和武则天一样,李贤和她对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雍正可以收敛锋芒,做出一副淡泊的态度,那是因为康熙总是要传位给儿子的,只不过是传给谁的问题,他的做法至少不会给人一种恨不得老子马上死了他好继位的感觉,因此赢得了康熙的好感。李贤的问题是武则天自己要做皇帝,而且不想,至少是一开始没想把皇位传给儿子,那么李弘、李贤除非死了,不然就一定是登顶道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深思熟虑之后,李贤选择了另一条路,那就是打造一个有能力没野心的形象,退可以做一个富贵贤王,进,可以学一学历史上的唐玄宗。试想在武则天步步紧逼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地位足够高、足够有威望、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宗室出头振臂一呼,历史未必会走向李贤知道的那条路。

只不过唐玄宗推翻的是婶娘韦皇后,而他要对付的却是亲娘,这个,在此时的道德标准下难度有点大啊。

选择有能力没野心这条路唯一的问题就是李弘,如果他表现的太过活跃,势必对李弘造成一定的困扰。

李贤这辈子的最高理想就是有人罩着混吃得死,说高尚一点就是自甘淡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历史上李旦那个嫡长子,李隆基的大哥不就是这样吗,既不用栖栖遑遑的被人逼死,也没奢望有朝一日翻身做皇帝。咱就一小老百姓,皇帝那么高技术含量的工种,还是留给有道德、有理想、有文化、有纪律的封建社会好青年李弘来从事吧。

不论如何,今天李贤算是交到了穿来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城阳长公主结了两次婚才和薛瓘生下薛顗,自然是当成眼珠子来宝贝的,平时连拉弓练箭这样有可能受伤的体育项目都不让他参加,这要是放在之前的魏晋,男人擦脂抹粉连马都上不去,或者后面的宋朝、明朝,男人一门心思写八股,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就很正常。但现在是唐朝啊,封建时代即将走到顶峰,整个社会呈现出蓬勃生机,处处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连小娘子都玩秋千、踢蹴鞠、打马球的时代,文弱的薛顗未免就显得格格不入了,这也是李脩瑀没把薛顗放在眼里的缘故。

平时被一众表兄弟、堂兄弟有意无意地孤立排挤,好不容易今天有人替他出头,薛顗激动得有如关张见了刘备,李逵跟了宋江,恨不能纳头就拜,拍胸脯保证,‘以后哥哥但有吩咐,弟弟我火里火去,水里水去,绝不皱一下眉头。’虽然火里水里他都去不了,他娘就不可能让他去。

兴奋之下,薛顗甚至都忘了让李贤帮他求皇帝跟他娘说让他习武的事了,回家想起来,薛顗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因为他有了一个新想法、新计划。

说实话,对李贤来说,现在并不是出风头的最佳时机,他的年龄是硬伤,今天的话或许会给人一种多智近妖的感觉,如果是诸葛亮也就罢了,妖着妖着大家就习惯了,哪天不作妖了别人还不适应,问题是他李贤就是一个智力平常的普通人,等到后继无力、黔驴技穷的时候,会不会让人误以为被夺舍什么的,从而被人绑到火刑架上?

今天替薛顗强出头除了气头上没忍住的缘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薛顗这个人。这里要严正声明钢铁直男李贤同学绝对没有对恋、童、癖,他看重薛顗只是因为前世不知道从哪儿看的,薛顗在武则天称帝,李冲举兵讨伐之际,招兵买马积极响应,最后失败被杀,连他弟弟——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也因此受到牵连,死于狱中。

这段记忆为李贤提供了两个信息,第一,虽然历史上的薛顗虽然不是为了帮助他,——李冲起兵的时候,李贤坟头上的草都好高了,但薛顗的确是因反对武则天而死。跟他结交,李贤不用担心最后会连累他,所以没有心理负担。第二,成年后的薛顗有勇气有担当,绝不是现在这副胆小窝囊的样子。

简直就是上天替他量身打造的好朋友,这样的人怎么能错过呢。下次见面还不知道的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要趁他还没有定给别人,赶紧出手。怎么说得跟抢女票似的,李贤在心里开他自己的玩笑,要是给人知道了,还不把你当成GAY了。等等,李贤突然笑不出来了,历史上的李贤好像就是因为被同性恋对象告发谋反,从而引发了后面一系列对他的惩治。

那个叛徒叫什么来着,李贤努力回忆,好像姓赵,叫赵什么生来着。好,总之见到和这个类似的名字要留心,一定离远点。还有,这身子的原主难道真有同性恋倾向?李贤是从知识空前爆炸,人们对各种与自己不同的人、事更为包容的地方穿来的,他可以对性、取向小众这种事表示理解,但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有可能和之前不一样,这个——还真是有点不好接受呢。

*

“陛下现在还觉得六郎只是聪慧?”武皇后坐在铜镜前由宫人服侍着卸下头上的珠翠簪环,挥挥手把人都打发出去,这才看着镜中李治的身影说道。

“……”李治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停了停才道:“阿贤今天的话挺有道理的……”

没等李治说完话,武皇后霍地转身,直直地看着丈夫严肃地说道:“他才多大,陛下想想你在他这个年纪可是能说出他今天的话!?不仅直言滕王世子歹毒,更扯上金吾卫,这事传出去,滕王算是把金吾卫也得罪了。陛下觉得这可是垂髫童子想得到的?”

“今天朕仿佛又看见皇后当年驯狮子骢的风采了,”李治打哈哈,“我没有早慧的名声,看来阿贤这是随了你了。”

“陛下……”武皇后加大了音量。

李治生怕她又要长篇大套的讲道理,忙道:“阿弘是我们的嫡长子,七郎还小,你怎么倒把眼睛盯在阿贤身上呢。”说到这儿,李治有几分愧疚道:“我知道你的心结,当初委屈你了,”忽然涎着脸凑到皇后耳边轻笑道:“如今我再赔你一个孩儿如何?”手上也不老实了。

武皇后不防他来这一招,痒得咯咯地笑起来,殿外的宫人轻轻地将宫门关紧。

*

罚抄的课文一遍还没写完,李贤先跟着爹妈出去做了一次客,他才想下次见薛顗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两天两人就又见面了。趁大家都还在年假里,城阳长公主夫妇在府中设宴,回请李治一大家子。

这是一个自由开放的时代,对皇帝的约束也没到后世那么变态的程度,皇帝不但长安洛阳两头跑长途,在这两地住着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搞搞周边游,什么九成宫啊、翠微宫啊、明德宫啊没少去,到亲戚朋友家串门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所以,李贤还在思忖城阳长公主这一举动背后是否有什么用意的时候,李治已经轻轻松松答应了下来。

穿过来将近一年,李贤这才第一次见到唐朝洛阳城的市容市貌,上次虽然去了次明德宫,但是洛阳宫本来就在洛阳城的最西边,明德宫更西,都出了城了,上车就直奔城外。这下终于要见识到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洛阳,李贤怎么能不激动得睡不着觉呢。

随着映入马车里光线的变化,车队在身穿甲胄的金吾卫将士的护卫下,穿过了巍峨宏伟的端门,李贤忍不住一把掀开了车帘,兴奋地向外张望着。

洛阳和长安在城市布局上最大的不同就是,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分成东西两部分,东设万年县,西设长安县,连市场都叫东市西市。而洛阳则因洛河自西而东流过,自然而然地分作南北两半,宫城皇城在西北角,出了皇城不远就是洛河。洛河在流经皇城正门端门外时,恰好被沙洲分作三股水流,于是水上并排架起三座桥,自北而南依次是黄道桥、天津桥、星津桥。

与后世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特色各异的商场店铺不同,唐朝一线城市主干道两边只能看到风格统一的土黄色坊墙。而且目测一百多米宽的道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想来是因为元首出行被提前清场了。李贤对此表示理解。

老实说,要论繁华,一千多年前的洛阳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北上广,在这里,除了宫殿或者王公的府邸,两层以上的建筑都不多见。因为视线少被遮挡,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便能看见许多佛塔,给人一种直插云霄的感觉。

一行北归的大雁变化着队形渐渐飞远。

李贤心道,看来一个城市的美感韵味,并不一定体现在有多少座世界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楼上,洛阳即使没有一座现代意义上的摩天大楼,但他宽阔笔直的街道,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生机活力与庄重稳健完美地统一在一起,无不向世人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繁华兴盛。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愿意努力奋发,只为看到盛世巅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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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长安
连载中杏花风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