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四年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坐车穿衣都有严格的规定,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坐哪一种车,穿哪一种衣服,如果弄错了,是要受到严厉的惩罚的。好在李弘已经是太子了,一应仪仗都是现成的,准备起来还算比较快,除了当天要穿的衮服因为他身高的变化要重做外,车帐什么的拿出来就能用。
早在七月,李治就命太史局卜筮吉日,其目的是放出风声,考虑到长孙无忌一案尘埃落定之后要给大家要给缓冲时间,所以李弘的冠礼定在十月举行。
说实话,冠礼好像还挺复杂的,李贤只是听人说都觉得麻烦的不行,不过他现在的年龄只需要到了日子被何娘子打扮好,去太庙观礼就好。
来了两年多,一般的衣服李贤都能自己搞定,不需要别人帮忙了,但是今天穿亲王衮服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等被重重叠叠的裹好,李贤简直觉得他被裹成一个高度和直径相同的圆柱体,不能自主行动了。难怪要把时间定在十月份呢,要是夏天,就这身衣服穿身上,不等举行完仪式,非得中暑不可。
他这边穿衣服,薛顗已经打扮好,过来尽他陪伴的职责,见李贤跟稻草人似得扎着两只手“扑哧”就笑了。
李贤不满地看他一眼,以示警告。
薛顗眼珠一转,大约想了几件伤心事,这才把脸上的笑意淡下去,道:“六郎你穿这一身真威武。”
“言不由衷。”李贤撇撇嘴。以他现在的身高就不可能和威武扯上关系。
“圣人和太子也该准备好了吧。”薛顗看看外面的天色道。
说话间李贤终于把该裹的布料、该戴的饰物全都披挂到了身上,再一次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步履维艰。
他一个亲王的礼服都繁琐成这样,皇帝、太子的衮服只有更复杂,李贤心里默默同情那对至尊父子一小下。
近来许敬宗上蹿下跳十分活跃,他又是太子少师,李贤以为主宾会是他,或者选武皇后的另一死党,现在也做了宰相的李义府,对了,李义府还是太子宾客来着。然而李贤猜错了,李治选的主宾是中书侍郎上官仪。一代才女上官婉儿的祖父啊,李贤觉得有必要好好围观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上官仪风采是真好,正是李贤穿来之前流行的中年帅大叔的年纪,光华内蕴,颇有魏晋名士的风度,如果是后世,走出去分分钟引来小姑娘的围观好不好。反正上官仪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李治没选错人。有他做对照组,更显得许敬宗和李义府一脸油滑市侩相了。
皇帝和太子脑袋上顶着前后两道帘子的冠冕,李贤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觉得挺可笑的,前世他是个大近视,最恨看不清楚东西,故意往眼睛前面吊一堆滴里搭拉的,不怕走路撞墙上吗?还真不怕,衮服只有在比如践祚、纳后/纳妃,还有加元服等几种特定的重大场合才需要穿,旁边引导、搀扶的人一大堆。
或许是因为材质的关系,又或者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李贤一点没觉得李治父子俩可笑,相反,他被庄严肃穆的仪式给震撼了。
冠礼不是简单的戴个帽子那么简单,始加缁布冠,次加皮弁,最后授爵弁——就是要前前后后戴三次不同的帽子——每次加授都有一整套的起来坐下,揖让的程序,伴随着钟罄相击奏出的雅乐,有赞者唱诵祝愿“令月吉日,始加元服……”“令月吉辰……敬尔威仪……眉寿万年,永寿胡福。”“……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起来跪下,跪下起来,太庙折腾了大半天后,李弘还要返回太极宫甘露殿拜见皇后,李贤是他亲弟弟,陪着在他身后左侧一起肃、跪、拜。
李贤惊讶于皇后居然老老实实地在宫里等着,要知道这是连封禅都要跳到前台的女人啊,没道理亲生儿子的冠礼反而躲起来啊。
甘露殿正殿阔大幽深,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的武皇后脸上欣慰又失落的表情,欣慰好理解,如此一来太子的地位进一步得到捍卫,须知李治现在正当壮年,在没有后见之明的时人看来,万一再来个宠妃,宠妃再生个儿子,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李弘地位的巩固相当于皇后地位的巩固。
至于失落嘛,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养大的儿子,好容易长大成人,生他养他的人却不能在太阳下光明正大的接受他的的礼拜,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朝臣羡慕的眼光。同样是最亲近的人,母亲养育子女付出更多的辛劳,凭什么不能和父亲一起大大方方地接受朝贺!
但这是亲生儿子的大事,是他人生新阶段的开始,好的开始预示以后也会顺利,她不想因为礼仪之争让事情有波折。
不管怎么说,从今天起李弘在礼法的范畴内是成年人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就在为李弘举行冠礼后不久,李治和武皇后带着李贤和李显还有文武百官又往洛阳去了,李弘则被留在长安监国。
这个消息是兄弟俩请安的时候,帝后二人亲自跟他们说的。李贤着实惊悚了一把,这这这,这也太儿戏了吧,就算帝后认为独立是成熟的第一步吧,李弘的年纪放在那儿呢,不是说换个帽子,心理、智力就能一下子提高到成年人的高度,这么大的国家交给一个孩子,你俩就放心度假去了?
李弘完全体现了他的年纪特点,听说让他留在长安大惊失色,“凭什么!”这是李弘内心的想法,要不是出生以来不间断的礼仪教养,这句话绝对就要喊出来了。即使没喊,李弘的表情瞬间就垮了。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其实不尽然,如果李弘撒泼打滚地大哭大闹,也许不会换来一顿打,但是帝后绝对要对他失望,反而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怒不怼,只是哀怨地、忧伤地看着父母,道:“阿耶阿娘放心,有师傅在,我能做好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李治和武皇后被他的懂事弄得满心的心疼,李治都有点动摇了,正想说要不咱们一家人都去洛阳得了,李显突然蹿出来抱着他的大腿,“阿耶阿耶,洛阳远吗?比曲江远吗?我能骑马吗?能吗能吗?”哇啦哇啦个没完。
李治的心疼顿时变成了哭笑不得,“哎呀,这孩子!你还太小……”
李显“嗷~~”的一声嚎了出来。
李显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武皇后不免对他格外关爱,但自从这货能自主跑跳后表现出话痨本质,她也受不了了,此时不悦已经明明白白地挂在了脸上。李显的保姆忙上前一边哄他,一边轻轻拉他的胳膊,李显那里肯听她的话,两只手抱得更紧,一边抱一边哇哇大哭,鼻涕眼泪全抹到李治身上了。
武皇后忍无可忍,霍地起身,准备亲自收拾儿子,李贤赶紧抢在前面,对弟弟道:“七郎,你还记得洛阳是什么样的吗?”
李显见他娘气势汹汹地起身,已经识时务地准备闭嘴了,听见李贤问他,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呆呆地问:“什么样子?”
“六郎,把你弟弟带下去!”武皇后给李贤下命令。
拉着弟弟的手往殿外走,出门转弯的时候,李贤看见武皇后将李弘揽在怀里似乎正在安慰他,李治一手揽着武皇后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李弘的脊背,多么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啊,最后怎么会……唉,权力啊。
在此之前,李贤和李显一点都不熟,一方面是李贤每天要读书,另一方面,他被废以后是李显接任太子,前后任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点微妙的。去洛阳的一路上,两人倒是快速地熟悉起来。没办法,这一路李贤不用上学,李显还没有伴读,没有别的玩伴只好来找他玩。
离京之前,李弘的状态让李治和皇后很不放心,一路上每天几趟从京城来人汇报政务及太子的情况,夫妻二人越来越担心,据说李弘每天思念父母,伤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病倒了,帝后二人一听,哪儿还管什么监国不监国的,立即命人把他接来,一家人这才开开心心的向洛阳进发。
多年以后,李弘想起这次旅途,仿佛是他们这辈子与父母最亲密的一段时光,虽然有俩弟弟,但是李贤被李显缠住了,帝后出于补偿心理,几乎把国事以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
皇后前三个孩子年龄间隔很近,李弘完全不记得曾经也曾独享过父母的疼爱,现在全补上了,心中的幸福无以言表,眼神亮晶晶水汪汪的,脸上也变得更粉嫩圆润了,即便刚强如武皇后也忍不住把他搂在怀里揉搓的好一阵。
李弘享受父母宠爱的时候,李贤正苦逼地被李显缠得脱不开身,他怎么也想不通史上强人排行榜绝对能进前五的武皇后,竟然会生出这么个熊孩子的。看看武则天其他几个儿女,他自己这个换了芯子的不提也罢,李弘就算妈宝了一点,也是个少年老成的,还没来得及出生的李旦貌似差了点,但是特别能忍、特别淡泊,太平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是武则天的翻版,怎么到了李显这儿基因突变了?
现在的李显当然还看不出来日后会说出什么要把皇帝让给老丈人之类的豪言壮语,就是闹腾,一刻也闲不住,好在李贤骑马,他被爹妈硬性拘在马车里,只有到了地头安营扎寨了,才能找他六哥玩。
他在车里睡了一天,多余的精力没地发泄,李贤可是在马背上颠了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哪儿有精力陪他闹腾,本来薛顗和李贤在一块,见李显过来,狡猾滴溜掉了,留下李贤一个人独立面对上蹿下跳的熊孩子。
“六哥你干什么吶?你等我呢?骑马好不好玩呀?你带我去骑马吧。”
李显一句接着一句,中间的标点符号都是李贤自己脑补加上的,他声音又脆又亮,李贤脑袋里嗡嗡嗡嗡的都是回音。
“第一,阿耶不让你骑马,好不好玩都跟你没关系。第二,我现在只想睡觉你去找别人玩去吧。”
“五哥不好玩薛大郎也不好玩其他人通通不好玩。”李显撇撇嘴,眼泪有溃堤的趋势。
大唐太子被人评价为不好玩,这个……“他们不好玩,我也不好玩啊。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一句一句地说啊。”李贤苦着脸说道。
“六哥,好玩,六哥,会做,风筝,还会,摔跤,我要,跟你玩。”
看见了吧,什么叫矫枉过正!刚才是一段话不加标点,现在给你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出崩。
李显见了他六哥给他五哥做的风筝,闹着要,李贤只好也给他做了一个。摔跤的事,人家李弘本来就不是一个打打闹闹的人,薛顗受不了李显一被打就大哭耍赖。只有李贤因为有着成年人的灵魂能包容他,他当然喜欢和李贤玩了。
以前在宫里,惹不起我躲得起,不等李显缠住他,李贤就找借口溜了,队伍里施展不开,只好陪他玩了好多次。因此损失的物品共计:书两本书、箭五支、玉佩玉杯各一个。
据说李显小时候身体不好,武皇后怕他夭折,让他拜玄奘为师,所以他就有了大师兄的猴子属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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