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天,李贤被贬的诏书正式颁发。李贤坦然地接受了贬斥,进宫向李治谢恩。
看着自己一贯比较喜欢的六儿子,李治竟然有一瞬间的动摇,想起他小时候每日步行来请安,有什么好吃的记得先孝敬自己,对哥哥弟弟很是友爱,李弘不用说了,就是李显对他不恭敬,他也没有死揪着不放,对两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更是疼爱有加,隔三差五就搜罗些小玩意给他们玩,前一段还营建石窟造像为自己祈福……
虽说都是小事,但天下大事都归李治管,管的烦不胜烦,反而越发觉得在这些零零散散不起眼的日常小事里才更显出真心。
“唉,”李治叹了口气,“你满意了?你说你上蹿下跳的得了什么?”
“阿耶,若不是我上蹿下跳,会如何呢?”
结果不外乎李弘自己上蹿下跳或者任由他自己被杨氏克死。
不得不说李贤纯孝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估计除了武皇后,满朝上下就没有不这么认为的,李治这个享受了十几年孝顺了的人,自然感受更深了,因此心里也越发过意不去,觉得他为了缓和皇后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硬生生顶在前面,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你安心在歧州住一段,等你阿娘气消了,再把你调回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治大嘴巴地把武皇后给卖了。
“儿子犯了错,该罚。”李贤坦然道,并没有如李治预期中的撒娇求饶。
李贤心想歧州好地方啊,就在长安隔壁,换做后世,就是帝都人民小长假周边游的首选嘛。话说唐朝流放罪臣一般都是往南走,什么永州啊,连州啊,交趾啊什么的,歧州在这些偏远山区、蛮荒之地面前就是毛毛雨,顶多就是个外放,确实连惩罚都算不上。至于困难,到哪都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谢谢阿耶。”李贤认真道。想来为了这个地方,李治跟武皇后费了不少口舌吧。
看着儿子郑重认真地模样,李治大感无趣,“对了,我让阿顗跟着你,你俩自小就在一处,你离京赴任有个熟人在身边,也免得孤寂念家,让他去做个司马吧。”
所谓司马,曾经也叫过郡丞,为州府中总理众务之官。因其地位较高——有多高呢,时人的形容是“居刺史之半”,因此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而别乘一辆规格近似的车因此也被称为“别驾”。目前多以皇族充任,品级是从五品,在职官序列里,是一个居中的位置。
后世最著名的司马应该是白居易了吧,五十来岁被贬到江州,反观薛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正式当官,不用从底层一步一步熬起,直接当了地级市的副市长,这就是任人唯亲的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姑母那边——能答应?”
李贤此时还不知道薛顗已经成功,虽然他拍着胸脯保证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说服城阳长公主,但他觉得难度太大,没报什么希望。因此小心翼翼地问。
不想他居然还成功了。
“阿顗那小子说服了他阿耶,父子两人一起跟城阳磨,到了最后,她也只能答应。”李治状似不在意地说道。
看着李贤,李治忽然想起之前流放的那五个儿子了,时间相隔太远,他甚至想不起那几个孩子的样子了,但他也曾经为他们的出生而欣喜,那也是他的血脉。一时间,李治的慈父心肠再一次被六儿子唤醒,长叹一声“还有什么想要的,人也罢东西也罢,趁着能跟阿耶当面提,赶紧说出来,到时候去了歧州再让人传话就没这么便宜了。”
李贤心里一动,他正有件事想求李治,忙上前一步一边给李治捶肩膀,一边谄媚的声调说道:“儿子第一次当亲民官,就怕歧州一堆的经年故吏不服我,阿耶,您肯定舍不得儿子受这份磋磨是吧。”
李治难得的一点亲情被一番插科打诨搅了个烟消云散,伸手一推,把李贤推得小小踉跄了半步,“你不是胆子挺大,现在知道怕了?既然要出去历练,呐,这也是历练的一部分,自己想法子处理。”
“阿耶阿耶,知道您疼儿子,我这才敢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不是。”
拜托,是你让我提要求的好不好,这会儿又摆起架子来了。李贤打躬作揖的同时不免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
刁难一下儿子,似乎让李治的心情好了一点,“哼,说吧。”
李治以为李贤会要求带上他府里用惯的人,没想到李贤却说:“儿子本来对歧州就不熟,我想着还是得有几个信得过又了解当地情况的人才好。”
现在的问题是他信任的人全都不了解歧州,而歧州本地的官也罢民也罢,他一个都不认识,除非李治派一个地方行政经验丰富的官员充任他的下手,但那样一来李贤又很容易被架空,除非他想做一个只挂名不管事的空头刺史。
“你想怎么办?”
“我想着能不能去了之后就在当地招几个人。”李贤简短地说。
“哦?你想怎么招?”听他这么一说,李治倒来了兴致。
不就是公务员考试嘛。李贤心说。“朝廷如今举行科考,如果只要是个读书人便许他自行投考,难免良莠不齐,朝廷挑选起来未免杂芜,儿子想着倒不如由地方上先挑选一轮……”李贤是话音低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李治的眼神锐利了起来,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十几年的应试教育,让他对上辈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中考、高考以及国考,一关一关的考试难道不是很合理且正常的吗?
“你接着说。”李治平静道。
“呃,我想着刚到那里也不知道谁贤谁愚,若是按规矩举荐人才,怕找不到那些门第不高却又真才实学的,倒不如先把有意为朝廷效命的人召集到一处考他们一考,则由推荐给朝廷,我也好在剩下的人里挑几个能办了事的,阿耶,如今九品以上的都要吏部任命,您到时候就行个方便嘛。”
“哼,倒学会支使起阿耶来了。你别想着把整个衙署都换一遍,能在那个位子上呆得住的,自有他的道理,不要一上来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看所有人都不顺眼,你一个新上任的本来就两眼一抹黑,再来一帮没办过事的,到时候苦的是百姓!”李治假做生气,实则提点道。
“ 阿耶教训的是。”李贤认真答应,又嬉笑道:“儿子没想一下子着把人都换了,凡事慢慢来。真有人才,一定先紧着往朝廷送。”
此时的科举考试正处在草创阶段,后来明清时期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四级考试还没形成,李贤沾了穿越的光,顺手就把把后世的常识拿了过来。
李治认真考虑提议的可行性,他和太宗两代皇帝明里暗里都在于阀阅世家争权,不仅仅是大唐,隋文帝设立科举制度的一大目的,就是通过延揽民间才俊打压士族,以减少这些豪门望族对皇权的威胁。
目前唐朝的科举分为每年定期举行的常科,和皇帝根据需要临时举行的制科两种,这两类考试都有朝廷直接主持,至于考生报考流程,一方面自武德年间高祖允许下层寒士“投牒自应”,就是可以自行到朝廷报名考试,但主流还是州县推荐。众所周知,只要是推荐,这里面可操作的余地可就大了。
李治心想倒可以让他试试,就在歧州一处,万一弄砸了,大不了把儿子凋亡别处,再换个能干的人去就是了。
又说了几句,李贤就被打发走了。他倒是很满意,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再加上他留在京城的故旧,至少安全应该能保证,说不定风波过去还能在回到京城——如果他愿意的话。至于歧州的工作生活,他也已经做好了面对挑战的准备。
来吧,让我们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吧。
在全新的时候开始之前,李贤还是按照老规矩,出了紫宸殿就去含凉殿。
武皇后意料之中的没有见他,李贤在集仙殿外磕了个头正准备走,李令月哭着从殿里跑出来,一把抱住李贤,哭的更大声了,“六哥你别走,呜呜呜,别去那个歧州好不好,呜呜呜。我求了阿娘好久,可是阿娘都没有答应我,六哥,咱们叫上五哥、还有七哥、八哥,一块求阿耶阿娘吧。啊啊啊~~~~~”小女孩高频率高分贝地嘹亮哭喊。
牙牙学语的孩童说了这么长的句子。魔音穿脑中,李贤不但没有心烦,反而很感动,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在这座恢弘的宫殿中,心中不掺杂利益杂念,赤城对人的只有李令月了吧。即便是李贤自己,心里也少不了算计。
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李贤真正体会到些许不舍,也有更多的耐心,用一种少儿频道主持人的语气说道:“五哥去歧州当差,听说那里有不少好玩、好吃的东西,六哥让人带给你好不好?”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李令月脸上的泪还没干,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证你喜欢。”李贤故作高深道。
“你别忘了啊。”
“忘不了,只要你乖乖听阿耶阿娘的话,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打发了小屁孩,李贤又急急忙忙去了少阳院。李弘知道他进宫,一直等着,听人报说沛王到,不等他进来,就亲自到门前迎他。
“六郎,你——”拉过弟弟的手,李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五哥——”李贤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没有邀功的感觉呢,“今天天气不错啊。”真是个糟糕的聊天开头。
“是啊,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去龙门了。”
李弘的惋惜只能托辞去龙门游玩这一件微末小事来表达。
“正好你就陪我在少阳院里转转吧。”李贤站起身眉眼弯弯地笑道:“弟弟我不在,只怕工匠们懈怠了,那是给阿耶阿娘的功德,若是去了洛阳五哥帮我盯着点。”
李弘看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一叹,道:“你爱玩也就罢了,还引得我也玩。小时候就这样,怎么现在还长不大一心想着玩。”
“五哥你这可是说错了。身体是——呃——实现抱负的本钱。”差点说漏嘴,革命在这个时空里可不是一个随便说的词,基本上就是造反的代名词,比如商革夏命、周革商命什么的,“老是关在屋子里连太阳都不见,人怎么能强壮起来呢?”
“你这话说的好笑,人强壮不强壮和太阳有什么关系呢。”李弘哂笑道。
少阳院里有一个不错的花园,兄弟两人走在绿树浓阴之下,一众随从跟在后面离得老远,“这样多好,”李贤摇着扇子道:“平时一堆人围着,说句话都不便宜。”
“难怪你和阿顗天天溜达,也不知道有多少要避着人说的话。”
李贤正色道:“平日也就罢了,五哥,弟弟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弘眼神倏地暗了下来,李贤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前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有几句话,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只是不说出来心里总觉得卡着点什么。”李贤深吸一口气,瞟了身后一眼,终于斗胆说出振聋发聩的四个字,“天无二日。”
李弘神色一凛,道:“我明白。阿贤,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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