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俘身
夜晚,墨黑的云层遮蔽月光,星子昏暗。
山林间火影幢幢,几十号人影在山林间穿梭,枯叶踩踏声、车轱辘辗动声、喘气声不断响起。
位于前列的村长回头招呼后面的青壮赶紧跟上,马上要到寄居点了,眼看雨快落了可得抓紧点。
正在话落的空当,忽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声闷咳声,扎人耳膜,吓的大家伙儿聚集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停了下来。
“都找找,看看是从哪传来的,别是哪家孩子给落在这了。”村长说。
大家循声找过去,看到一个下坡躺着的浑身是泥、辨不清模样的人。
“ 这是谁,头发怎恁短,看着不像咱们下梁村的。”
“别是其他村的跑错了,到咱下梁村聚集的地方来了吧!”大家伙儿嚷嚷开了。
看着被移上坡的泥人,村长在火把映照下的眼睛眯了眯。“行了,来两个人扶着他走,东西先放在前头这辆车上,其他的之后再说。”
村民们也着急起来,推着板车跟着快步赶。
银蛇穿射天幕,闷雷阵阵,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雨点铺天盖地落下来。
“爹怎么还不回来?这雨都要再下下来了,不是没剩多少东西没拿了吗?”村长二儿媳着急道。
村长媳妇也提着心,跟着站起来踮脚往外看,却只望见洞道深深,延伸别处。“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都动起来另熬一锅姜汤出来预备着,把男人们的换洗衣服收拾出来,一回来好换上。”
火把照亮的山洞里刹时又跟着忙乱起来,不时伴随着小儿女的啼哭啜泣声。
“老二家的你也跟着在里面帮衬着些,我往外去去盯看着些。”
“欸。”
村长媳妇还没走出去,在里洞就远远听见人声了。
山洞里的媳妇婶子跟着松了半口气,看见人都回来了,东西也见堆在板车上、抱在上身上的,就都跟着放下心来,赶紧拿着干布巾迎上去,那没有布巾的就对付着用湿衣服先擦擦,回到自己家的地儿用草席遮着换上干衣服。
村长这边也才换下干衣服,先是嘱咐大儿媳妇拿上张草席铺盖去到里洞外面照看一人,完了又交代自家媳妇用炉子煮上点汤食热饭,再找村老拿来参片煎好,带上干净衣衫也过去,让她们不要多问,都快去。
后面领着两个儿子把板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看着是谁家的都给分下去,这次跟着出去的都是有家室的年轻汉子,东西赶得及时都拿完了,万幸都没出什么事。
眼下也多做不了什么,之后就只有等了,唉。
***
李江离时梦时醒间总能听见许多人大小不一的脚步声,心跳地很快似坠落迷雾中,被黑暗深深裹缠,像被蛛网粘住的飞蛾,越挣扎缠得越紧。看人总是模糊不清,身在漩涡里只能任身边人的影像越来越模糊。
等李江离真正清醒过来首先感到皮肤皲裂似的干疼,胸口一阵阵闷痛,一股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一片蜿蜒不规则的土层,慢慢撑起身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大山洞里。洞里阴暗暗的,只能透过很远处洞口的微弱光线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欸,你醒了,你都昏迷了好久。”从里侧面走过来一个妇人,骨钗布裳,笑容和善。李江离被她缓缓扶靠墙上,摸了摸额头,愣了愣。
“总算不烧了,之前你烧了五天了,还记得吗?”妇人没得到回应,也没生气,只说去叫人并拿些食水来,让他先靠歇阵儿等着。
远远的李江离听见一阵喧闹声,似是妇人在向人说明情况。
过了一会儿,李江离看到一大群人向自己这边走过来,走在前面的老人看起来不年轻了,眼窝深陷,额头爬满皱纹,连胡子都稀稀疏疏的,步履不急不徐,也没让人搀扶,李江离猜应该是这群人的领头的。
李江离的手神经质的痉挛着,看着这群人来到跟前。
老人慢慢的找了块石头坐着,也没急着开口问询,看出李江离没法使劲,吩咐之前那妇人给喂些汤水,其他人不远站着,偶尔窃窃私语。
“这人可真命大,烧了五天了,眼看着有进气没出气的,竟然烧退醒过来了。”
“可不是嘛。”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看着还是个小崽子呢。”
“那脸看着可真白净,不像是咱们乡下人,看颈上还挂着东西,别是县里的小少爷流落在咱这。”
“欸欸,这话可说不好,看他头发那么短,衣服也穿的怪模怪样的,跟个还俗的和尚似的,见着就可疑。”年轻汉子向李江离这边努努嘴说。
李江离边低着头慢慢喝着稀粥,边把周围压低不了的话听在耳中,垂下眼帘没吭声。
一碗粥喝完,胃里舒服了点,身上微微发热,不再那么没力气了。
等妇人收拾好碗匙离开,李江离知道正题来了。
果然就听老人轻轻咳了声,旁边人都不说话了。
“你叫什么?”老人慢慢开口。
“李江离”
“多大年纪了?”伸伸老腿问着。
“28岁”
“做什么的?”坐正,身体往前倾打量着人。
“没工作,在读书”
“家在哪?”
“河南”李江离紧张的看着人,观察着老人的神情。
老人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问。
“家里还有谁?”
“没人了,都去世了。” 李江离跟着加快语速。
“怎么会到我们这来?”
“游学路遇山石滑坡,埋的不深,到这走不动了。” 李江离额头禁不住汗流,心悬空着。
“就你一个人?”
“我不知道,当时太混乱了,保护我的人被留下看行李了,我去散心。”
“是刚还俗的和尚?”
“头发剪下来给父母陪葬了。”声音微颤,眼圈发红。
“衣服鞋子看起来很不一样!”
“我自己设计绣制的,为了省布料,在乡野间穿穿。”身体忍不住抖起来。
“穷…穷家富路。”话打起了磕巴来。
“衣服上缝的是什么?”老人离近审视他。
李江离低头看衬衫上交错绣制的艺术繁体字,“华…华夏”
“行了,病没好就好好养着。”
李江离身子稍稍放松下来,轻轻喘口气,喉咙哽咽,压抑着轻声打着嗝。
老人转头对着后面的人说。“老大老二还不赶紧把人抬里面去,夏季雨水多,洞里潮湿阴暗,这病刚好可不能再冻着。”
李江离知道这一关是过了,之后更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濒死的恐惧和无力不想再受一次了。
李江离被背负着朝洞口的反方向里进,发现刚醒来时下的判断不是很准确,这里不像是山洞,反而看着像一个长隧道,里面的空间一点也不小,还有不知从哪透出来的阳光让这个宽敞的“大山洞”深处不至于那么阴暗,洞深处应是有天然形成的小天窗。
隔着老大的肩膀看过去,里面聚集着上百个大人小孩,算上刚刚看到的粗算大概有近两百人,看的出来有不同的分区,行李铺盖间隔很远。前面筑有大几口黄泥灶台,放了铁锅,有几个妇人正围着洗刷碗筷,小孩子在铺盖间隙跑跳却不会很吵闹,稍大一点的就在做活,整理东西的、说话的、纳鞋缝衣裳的、草编的、修理工具的到处都是,更深处隐隐还能听到水声。
李江离一被带进来,就看到那些人眼里隐隐的防备警惕和好奇,他垂下眼避开那些人的视线,老大将他放在一张干净的草席上,又挪过来一个小箱子和靠枕给他垫着点,接着站起来说“老爹让我送进来的,没事。”老二落在后面抱着铺盖和零散东西跟着说“人先安置在我们这,这一段时间的口粮我们这边拿。”
其他人没意见,看人弱的跟鸡崽子似的,也不可能把人怎么样,就是这山上也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这时候粮食怎么俭省都不为过。
李江离刚醒就遭遇这一通事,脑子浑噩的不行,没看到听的附近人很排斥他,身上骨头都软了,几乎一躺下去就没意识了。
***
梁村长在枝叶遮蔽的洞口盯了会,除了山林间的虫鸣鸟叫声,什么也没听见。
没一会看见早晨出去放哨的汉子们回来了,等人进来都说没什么情况,换班的已经就位盯上了,留两个带过来的村民在洞口继续守着,带着一早上没闲着的人回去。
进里洞看自家媳妇正张罗着给回来的人打饭,就没管。听二小子说村老找,看刚见的后生正躺在草席上盖着薄被正睡着,让自家儿子儿媳仔细照看着,就过去了。
“怎么样?问出什么来历了吗?”刚见到梁小子,梁村老就急着问开了。
李村老也拉着梁小子赶紧坐下,想问清怎么回事,怎么捡着人还要白养着了!
只有赵村老慢悠悠的捋胡子,半点看不出急模样,他可是知道梁小子可精明着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怎么都不会让自己吃亏,要么当初选他当村长,没从他们自己家小辈里面选,不就是看他会给自己村里搂食,又有路子是个心里有数的!老梁头和老李头就是沉不住气。
“是个有学问的后生崽。”果然梁小子一开口就能听出口音来了。
梁村长也扒拉扒拉自己稀疏的胡子,接着说,“看着不是个坏的,眼神清明,带着一股子书生气。”
“就是有点滑头,说话半真半假的,脸一沉吓一吓就老实了。”梁村长把与李江离的对话说给村老们听。
“他没说身上有什么功名?”梁村老问。
梁村长看一眼李江离的方向,叹口气闷头蹲下身。“没,我没问他也没说,看着不像个有功名的,要有那功名的还能老老实实接受盘问,不早就嚷嚷开了。”
“那真有功名的我也不指望,指望也留不住,我呀,就盼着咱们村的娃娃能识一两个字,不做一辈子睁眼瞎,再努力努力把日子过红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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