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县，说是个县城，真到了会发现，顶多算个小镇。
常住人口不到五千，除了县中心有几栋七楼以上的居民楼，剩下的从中心点向外扩散，整个县里全都是农村自建房。
“这儿人是真少。”吴恙穿着人字拖，塔拉着鞋走在南水县街头。
身边，猫姐打着伞，打量着没几辆车的马路道：“就是因为人少，南水的风景才好，不然桂导干嘛选址在这个县城里拍电影。”
暖风里夹杂着微咸的空气，吴恙叹了口气，第无数次地后悔，自己的心太软，没经住桂导软磨硬泡，再一次进了组，扮演桂导新片的男主角。
倒不是桂导和他的团队不好，桂导能屈能伸，助理猫姐为人活络，吴恙蛮喜欢和他们打交道的。
但自从那天从秦山回到武林市之后，吴恙休息了好几天，每晚都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噩梦。
梦到柯安和火，背景音是上百个人同时说话，话语声像潮水里纷杂的气泡一样涌上来，裹挟着吴恙，把他拖回无边的梦魇深渊。
为了上镜好看，吴恙只能吃安眠药，可恰巧，他的经纪人昨天接到公司电话，连夜跑回武林市处理事情，走得太急，吴恙的药盒落在了经纪人的行李箱里。
没了药的辅助，吴恙昨晚一夜没睡，上午一上镜，瞬间老了十岁。
桂导和助理猫姐吓了一大跳，问清楚原委后，猫姐赶忙陪吴恙去买药——这个破县城，居然只有县中心的集市药店里有卖安眠药。
“没事儿，”或许是看出了吴恙心事重重，猫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睡好了皮肤状态就好，今晚咱找老乡买海鲜，把那什么牡蛎黄鱼小往清水壶里一扔，白水煮熟后蘸料吃，鲜掉大牙，保证你吃了什么烦恼都不会有。”
猫姐颇有兴趣地看着集市里遍地的海货摊子，边说边咽口水。
吴恙凉凉道：“那买完安眠药得再买包止泻药。”
不是他扫兴，而是实在提不起精神，随着记忆淡化，近几天梦里深山孤村的背景越来越模糊，但柯安的那张脸却始终鲜明，像镌刻在吴恙大脑里一般。
可吴恙搜肠刮肚，翻遍自己的手机相册，确定了他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
两人聊天间，绕过喧闹的集市，来到了药店。店里人不少，结账处甚至排起了长队，都是打扮淳朴的当地村民。
吴恙和猫姐分头行动，猫姐为了今晚的海鲜大餐，真跑去买了止泻药。
吴恙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前短时间剧组的到来在县城里掀起一大波骚动，渐渐地也淡化了。
加上桂导新片男主人设是一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渔村青年，为了贴合角色，吴恙这段时间在海边特意晒得黢黑。上街又是大短裤配老头衫，看上去和当地男青年没有两样。
他在柜台找药剂师买了两盒阿普唑仑，又加了盒常见的驱虫药，防止桂导和猫姐这俩馋货想吃新鲜海货——即捞即入口的那种。然后慢悠悠地晃去排队。
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队尾甚至都出了药店门。老乡们有的手上拎着菜，还有妇女抱着小孩。海边特有的毒辣阳光趁着正午，毫不留情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烘出一身臭汗。
吴恙老老实实地排队，队伍好不容易前进了几名，从队尾晃悠来一个男人，长相猥琐，手插裤兜。
男人仰头和吴恙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排在吴恙前面的是个妇女，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拎了一塑料袋花蛤。
男人看了妇女一眼，撅着屁股就往妇女正前方一插。
妇女猝不及防被他挤得向后一踉跄，左脚跟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吴恙脚趾上，全身失去重心，孩子脱手。
吴恙一侧身抱住孩子，在妇女忙不迭的道谢声中把孩子还给她，怒气冲冲地上前，想要替妇女和自己地大脚趾讨个公道，却被妇女“诶诶”着拦住。
男人回头，歪眉斜眼，五官横七竖八朝他一“哼”，眼珠子挑衅似的快要瞪出来。
「惹不起、惹不起，他是个颠子……」妇女压低了声劝吴恙。
俗话说不怕君子，就怕傻子。精神病证明几乎要变成当今社会比学历还要高效的通行证——说自己得了精神病，没人敢拦你。你打坏了人，不用坐牢；别人气不过打坏了你，等着吃好果子。
男人转身，得意洋洋地继续哼哼，又撅屁股又挺胯，先挤始终忍让的妇女，再骚扰前面瘦弱的小姑娘。
吴恙忍不住了，刚准备上前，男人前面的小姑娘转过身，看着男人，问道：
“你贵庚啊？”
男人一愣，从瘪嘴缝里挤出一丝疑问：“嗯？”
姑娘冷笑：“说明你听得懂人话嘛。”她抬手，握住男人的肩。
男人：“嗯？？”
姑娘沉默一瞬，双手爆出青筋，猛然发力，小腿膝盖以迅雷之速痛击男人□□。
一声惨叫撕裂了集市繁忙的空气，鸡飞蛋打。
众人沉默着注视着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捂着档惨叫。
只有吴恙的目光聚焦在姑娘脸上。
居然是唐云烛。
也许是注视太过炽热，姑娘疑惑地抬头望去，在看清吴恙的脸后整个人都凝固了。
还没等大家围上来，穿着运动装的唐云烛拔腿就跑，吴恙反应过来，大喊猫姐的名字，丢了药追上去。
唐云烛跑起来像只野兔子，灵活地融入集市人流，在各大海货摊位间流窜。吴恙比她高壮，没多久就被密集的人群挡住了脚步。
集市是竖排的道路，两边摆放着摊位和杂货，人压根挤不进去，只能沿着道路一路向前。
吴恙在人群里挣扎了几秒才脱出，好在唐云烛也没能跑多远，他盯紧了前面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身影，高喊“停下”，引得人群纷纷侧目。
眼见要到道路分岔，突然涌入一群旅游团观光客，上一秒吴恙的目光还死死扒在唐云烛身上，下一秒旅游团的人流将吴恙包裹，唐云烛窜入人群中，没影了。
要命的是，她刚好消失在分岔口，分岔口接通前方大路和右侧集市。
正当吴恙被纷杂的观光客包围着不知所措时，右侧传来了猫姐的声音：“吴老师！”
吴恙来不及细问，从人群中挣扎着伸出手向猫姐示意：“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跑过去，穿着一身白。”
猫姐答：“我一直在留意，没有。”
吴恙扭头冲向前方。
从集市里出来，他以为往前还是人，结果突兀地来到了马路上。
依旧是南水县的风格，光秃秃的马路，没什么车，也没几个行人，刚从拥挤人群中挣脱出来的吴恙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身后的集市和人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群打扮惹眼的旅游团里，为首的女导游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儿？”猫姐气喘吁吁地跑来。
吴恙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找了个借口：“刚刚……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平行时空？”不愧是文艺工作者，猫姐的思维活跃得有点离谱。
海边气候炎热，吴恙却打了个寒战：“你这么一说更吓人了。对了，你怎么从想到从右侧跑来的？”
猫姐“啧”了一声，小表情很骄傲：“我厉害吧。你在药店嗷地一嗓子，追着人往前跑，我想着来的时候经过前面集市，又有一个分岔口，我先跑去分岔口守着你们。“
来的时候路上人挤人，猫姐一路聊天居然还能观察到哪里有分岔路，吴恙感慨道：“你这个观察力，厉害。”
猫姐抱着双臂，得意地在吴恙身边晃悠。吴恙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精神一振：“集市是不是有监控？”
猫姐抬头，指着身后：“就在这儿呢。”
吴恙顺着手指的方向回头，只见路灯下，监控的红光一闪一闪。
·
“没了？？”吴恙和猫姐异口同声道。
保安也很无奈：“是啊，从药店到集市a口再到马路上，一条路上，三个监控里的视频存储都没了。”
吴恙和猫姐对视一眼，从药店到马路，正是吴恙追唐云烛的路线。刚好这条路上的监控坏了，也太巧合了。
保安拖动存储硬盘的控制条，展示给吴恙二人看：“真的很奇怪，我也没遇到这种事，还不是前面的视频数据都没了，而是从五分钟前到刚刚，只有这五分钟的视频存储消失了。”
吴恙想了想，他大概也是在五分钟前遇见了唐云烛，更巧了。
“等等，”吴恙提着药和海鲜，突然灵光乍现，“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没有直走，也没有右拐？”
猫姐和他并肩走着，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他往回跑了？”
“当时一群人挡着，我什么都没看见，刚好是视野盲区。他往回折返，原路跑回去删监控，这样也说得通。”
猫姐恍然大悟：“有道理。但是他怎么删的监控呢？有保安守着呢。”
吴恙也想不通。他向猫姐撒了谎，说追的那人是之前欠他钱的故交。梦里的事情，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别纠结了，”猫姐拍拍他的肩膀，“今晚咱们要熬大夜，去最南边的滩涂拍戏，回去好好准备吧。”
吴恙点点头，但在南水县遇到唐云烛，这件插曲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盘桓在他的心头。
·
唐云烛原路跑了回去。
还不忘回头确定那个大傻蛋还在人群里找她。
一路摸到保安室，她矮身蹲在墙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敞开的房门。保安正坐在监视器屏幕前。
意志力化作无形的数亿根光纤，将她和不远处的机器紧紧相连，唐云烛的意识体变成虚空中的操纵手，熟练地绕过那些熟悉的电子元件。
她脑中响起清脆的delete音。
保安面前的监控屏幕出现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闪屏。
唐云烛怀揣着止痛药，迅速离开了保安室，路上接了个电话：
“路上出了点事，马上回来。”
“嗯嗯不用担心我。”
“好的好的，明白的。今晚南水县滩涂执行任务，绝不会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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