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
奶奶平时有早起练功的习惯，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向来吃嘛嘛香，体能比申姜还好。
可申姜注意到，奶奶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都开始萎缩了，十几天都昏迷躺在床上，这是必然的结果。
好在ICU的护士十分注重病人压疮的情况，奶奶的身体还没有出现褥疮。
知道奶奶喜欢干净，申姜先用温水给奶奶仔仔细细擦了脸和手，接着是身体，然后帮她修剪长出来的指甲。
“奶奶，我找到了很多很多的好药。”
床上的人呼吸沉稳，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是想到了小老太太会有多欣喜激动，申姜自顾自继续说：“嗯，当然有你惦记了很久的野生肉苁蓉，人参？好像还真没挖到过诶。不过那座山那么大，说不定我明天就能给你挖一堆出来，你醒了自己去店里看嘛。”
“你早就躺不住啦？”申姜歪歪头，和面前紧闭着眼的人继续畅聊，“咱们打个赌怎么样？我就赌这个月，你能从这转去普通病房。”
路过的护士瞧见17床的家属一直在念念叨叨，她忍不住多了一嘴：“病人现在不一定能听见你说话。”
申姜恍若未闻，继续道：“你说，这麝香怎么这么难找，这里买不到，那座山上也没有。”
她昨晚去巨龙家门口巡视山头，竟连一个活物都没看见，别说林麝，就是最普遍的小兔子都没有。
脑外伤昏迷的病人迟迟不醒，治疗时应抓住痰、瘀、风三个特点，奶奶面唇发暗，爪甲发紫，正是由于瘀血所致。
申姜认定通窍活血汤是最有希望救醒奶奶的，这是清代名医王清任所创的名方，能够通络开窍，行血活血。
而麝香是通窍醒神最好的药。
她曾亲眼见过奶奶用这个方子治好了一个从高处跌落的工人，那个工人当时已经昏迷了一年多，完全就是个植物人，还经常需要吸痰，正是被奶奶用通窍活血汤合涤痰汤治好的。
一天灌一付，灌了三个多月，用光了奶奶手头所有的麝香。
三个月后，那人康复苏醒。
申姜还记得当时她十四岁，对奶奶能救醒这样一个病人感到十分光荣，心里满是雀跃和崇拜。病房里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主任、院长，就连记者都赶来采访这个奇迹。
当时的她哪里会想到，奶奶有一天也会需要这些麝香。
梦境中的自己肯定也想到了要给奶奶用上通窍活血汤，但奶奶为什么没醒过来，答案不言而喻——她买不到麝香。在几十年前林麝灭绝，现存的麝香统统被炒上天价，尽管如此依旧奇货可居，极少再在市面上流通。
被网友戏谑宫斗剧里的常见药，现实里却跻身成为为有钱也买不到的天价药材之一。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申姜有些不舍的摩挲着奶奶的手。
走到病房门口时，却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一个尖利苍老的女声正在外头鬼哭狼嚎，中间还混杂着幼童的细细哭声。
这让原本准备踏出病房的家属们脚步一顿，疲惫的脸上露出烦躁。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闹腾？”
“该不会发生了医闹吧，听说市里有个老中医就是因为医闹被家属打死了。”
申姜精神一振，原本有些塌下去的脊背几乎瞬间就立挺起来，外面的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是山国盛他妈的声音。
她永远也忘不了，梦境中山国盛他妈向大众卖惨的视频，这段刻意为之的影像在很多年后都令人唏嘘不已。
点点火星从申姜低垂的眼眸逸出，申姜握紧拳头，感受到指甲掐进手心的刺痛，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畅然和痛快。
她昨天清晨才给警方提供线索，才过了一天，山家人就开始有所动作，效率比她想要还要高。
这家人想要热度把事情闹大，哪里会想到这也是她时刻等待着迎接的机会！
他们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不谋而合。
申姜挤开那几个家属，从门上的透明小窗看到门外走廊上围观了人群。
除了一个正在哭嚎的老太太，还有个抱着小女孩一脸焦急的中年妇女，显然都是冲着她来的。
不少围观群众都掏出了手机录像，但申姜瞧着其中有几个人显然是找来的网红，有一个她昨天询过价的网红男主播先对着手机镜头搔首弄姿了一番，才把镜头对准这老老少少，应该是在直播。
医院的保安早就闻讯赶来，却不敢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动手，一副束手束脚的模样。
霍，这下都不用她再找人过来了。
申姜推开门率先出去，居高临下的目光瞥过地上撒泼打滚的老人，一声冷哼从喉间逸出。
抱着孩子的女人看到申姜，眼神明显一亮，赶紧提醒婆婆：“妈……就是她，长得白白净净那女的就是。”
山老太的哭嚎顿时一止住，锐利的小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十分敏捷地抬脚朝着申姜那边走去。
扑通一声，老太太差一点就跪下了。
中年女人一手抱着嚎啕大哭的女儿，空出一只手来拉婆婆，胳膊上的肌肉凸起，差点就没站稳。
“求求你，放我儿子一马吧。”老太太冲着申姜喊道，沧桑嗓音里夹带着明显的哭腔，听得人莫名心酸。
申姜挑眉，这婆媳一唱一和，这么快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见那些手机都悄然对准了自己，申姜对着这老中少的组合，一脸惊惶不知所措：“你们干嘛呢？！”
脸上长满黄褐斑的中年女人素面朝天，十分憔悴，她嗫嚅着开口：“你是明心堂那个医生的孙女吧。我老公他不小心失手伤了你奶奶……求你高抬贵手，别让我老公去坐牢！”
周遭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有不少原本就吃过瓜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好家伙，他们竟然无意间吃上了最近最火的瓜，新鲜热乎的后续啊。
申姜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们是谁，冷着脸道：“我奶奶出事到现在已经两个礼拜，这中间你们一次都没来过，一来就要我放过你老公，你觉得可能吗？”
那谁来给她奶奶一个公道？
中年女人明显被她的话噎住，倒是她婆婆山老太反应极快，立刻哭嚎起来：“我们也没办法啊，我儿子这些天不知所踪。我老伴足足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要不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见儿子他早就去了，根本离不了人。造孽啊，要不是你奶奶给他开错方吃坏了身子，我们家本来好好的呀！”
老太太的委屈和愤怒那么显而易见，说起来也真是可怜人，好好一个家散了，都是因为偏信中医，被庸医给害的。
不少在网上吃过瓜知道实情的人看不下去了，数十道谴责的目光齐齐射向年轻白净的姑娘。
“我奶奶年纪大了，被你儿子伤到了脑袋，到现在还躺在ICU不省人事，你们一没道歉二没赔偿，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责怪她，我真是没有见过你们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的声音沉稳，说话时不卑不亢，这副样子实在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她这话说完，周围的议论声顿时更响亮了，那些谴责的目光变成了实质，烧在周围。
有个网红直接把她这段不要脸的言论发到了平台上，贴上中医医闹的热标签，给自己的直播吸引流量。
有钱拿不说，还能赚流量，这回他可真是来对了。
山老太被她这理所当然的倒打一耙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还好儿媳妇在这时候用力掐住了她的手腕，用眼神制止她开口，想到来之前和儿媳妇商议好的计划，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
“只要你愿意和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奶奶的医药费我们也负责，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你看这样行吗？”中年女人一边拍着怀里小女儿的背安抚，一边冲申姜露出卑微讨好的神色。
申姜看到她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神采，慢慢勾起了嘴角。
一个老大爷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冲申姜喊道：“你还好意思笑呢，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孤儿寡母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就退一步算了吧。”
刚刚那个偷拍申姜把视频发出去的网红也帮腔道：“就是，这老的老小的小，被你奶奶害成这样还得给你赔罪道歉，你还想怎样啊？”
申姜脸上看不出半点因为这些道德标兵指责而动摇的神色，她神色如常，纤细修长的脖颈未曾低下半分，瘦削的脊背始终挺拔。看着这些人义愤填膺的样子，申姜觉得这滑稽可笑的一幕简直比她掉进巨龙的洞穴还要魔幻。
戈得温都比这些人讲道理。
“什么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申姜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你们提供给病人吃过的药渣，你们有吗？我要你们证明，是你们家的药有问题，而不是我奶奶开错了方子，你们做的到吗？”
中年女人脸上浮现错愕，完全没有想到申姜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一下子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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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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