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关心肯定开心啊……”石森垂眼,声音低了些,“但被人管着,谁会开心啊?”
只有肖杭注意到乔淮笙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与空落。
肖杭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话题,乔淮笙忽然伸手,隔着前后座的空隙没轻没重地拍了一把石森的脑门,笑了笑:“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有的机会让你去冒险了。”
石森虽然疼得“嗷”了一声,却不见半分生气的模样。
他们要去的桐阳路僻静得像被遗忘的郊外,与肖杭在幻境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整条街荒无人烟,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敞着门,勉强维持着生意 。
三个小时的路程,加上一宿的“抗争”,这会儿到地停车时,后座那个已经睡成了死猪。
“石森?”肖杭使了点力气挪动他不见反应,“醒醒。”
乔淮笙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来。”
“到地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话音刚落,乔淮笙没等那头困死的死猪反应,直接拎着衣领揪了出来。
石森被悬在半空中拖了好几米,才猛地一睁眼嗷嗷乱叫。
云里间早就已经关门了,铁门没有上锁,已经生锈了,好半天才给撞开。院内旮旯里布满了蜘蛛网,树也被虫子啃食腐烂。
正屋木门“吱呀”被推开,屋内陈列的书籍、桌椅早已积了沉甸甸的灰。
一个叼着烟斗的大爷刚好路过门口,瞅见院中的肖杭等人,凑过来挥手提醒:“早关门啦,关门啦!别来了,别来了。”
石森凑过去:“大爷,你知道这书院啊!”
大爷打量了一眼:“你们是谁啊!”
这名步履蹒跚的老者姓赵,大家伙都喊他老赵头。从他口中得知,这个书院已经开了十年之久了,院内布满了孩童们的欢声笑语,逐渐地,周边也开始热闹起来。
‘云里间’这个地方,原先就是个佛堂,后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来到此地,置办而成了个书院。说来俩姐妹也怪可怜,年幼时父母带着弟弟逃荒养不了这么多,给她俩扔下了。
俩人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福利院就不要了。姐姐带着妹妹流浪街头,洗锅刷碗,相依为命。没过几年姐妹俩双双人间蒸发,这地方也就成个荒院了。
而那对双胞胎姐妹,就是杨采绵和她的姐姐,杨采嫣。为了节省人员支出,姐妹俩共用一个身份。而这件事情只有街坊邻居知道,看她们可怜,也帮忙瞒着。老赵头得知肖杭他们是为了姐妹二人而来时还装傻充愣,直到解释清楚缘由才肯松口。
石森特意掏出一张海报,那是杨采绵最素雅的一张照片,递了过去询问:“爷爷,她俩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没礼貌!臭小子,喊叔!”赵大爷蓄力敲了敲拐杖。
“好嘞,叔!”
赵大爷听着开心,才转过视线皱着眉头眯眼仔细瞧了半天:“诶呦……对啦!就是她!”
肖杭下意识看向乔淮笙,眼神传达着震惊。
乔淮笙心领神会,问道:“赵叔,你瞧着这像谁?”
“一看就是姐姐采嫣嘛!”赵大爷答得干脆。
石森眼珠转转,又指着海报问:“叔,您说这照片的人是谁?”
赵大爷眯眯眼,一口笃定:“采嫣嘛,采嫣呀!断不可能认错的!”他磕了磕烟袋,满嘴夸赞。
“采嫣那丫头,打小就贤惠能干,手脚麻利,穿衣打扮也素来素雅,看着就讨喜乖巧。”
“前几年还带回个军官呐,也是个孝顺孩子!”赵大爷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命运不饶人啊!”
“可外界传闻,不是妹妹杨采绵跟军官订婚嘛?”石森俯身追问。
“哪里!外界是这么说,也就我们几个街巷邻居知道嘛,采嫣那丫头啊,特意恳求大家伙别说出去。”
赵大爷又摆了摆手:“孩子都那样求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大爷,杨采绵平时为人如何?”肖杭问。
话头转到杨采眠,赵大爷露出了与先前完全相反的嘴脸,说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
“采眠那丫头跟她姐姐不一样,骨子里总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后来去上海闯荡了,就很少再见到她了,听说还成了很有名的歌姬,也算是有出息了。”赵大爷说。
“她被传殉情离世,你们知道内情,没有怀疑过吗?”肖杭诘问道。
赵大爷提及此处,数落起来:“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寻个安稳日子净瞎捣鼓!做啥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意外。”
石森听了不太舒服,于是追问:“您不是跟姐妹俩很亲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大爷摇摇头,语气冲得很:“再亲也是只跟她姐姐亲!她姐姐这么爱护她的一个人当年都没说啥,直接人间蒸发咯,哪里轮到咱们管去?爱咋咋滴。”
肖杭听完,没再言语。
“诶,你这个老顽童!”石森听完就要上前理论,被肖杭眼疾手快拦下了。
“你这孩子,想干啥子?!”赵大爷没带怕的,抬起拐棍就朝石森跟前戳去。
乔淮笙见状急忙挡在两方中间摊手阻拦,他眯着眼睛带着笑意打圆场
“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昂,今儿打扰您老了啊!”
“跟你们年轻人打交道,可真费劲呦!”赵大爷撂下这句话,傲气转身拄着拐棍离开了。
“这臭老头,别以为我怕他!”石森气得挣着要追,奈何肖杭将他锁在了臂弯下,这会儿在半空中原地蹬腿,也是白费功夫。
“哥你干嘛拦我?我终于明白杨采绵干嘛不经常回来了,换我遇到这种封建余孽,也能跑多远跑多远!我非得跟那老头掰扯掰扯!”石森抬头怒气冲冲道。
“你也知道他是老顽童?”肖杭按着他的肩,“未踏他人之路,莫论他人之错。”
见石森消停了下来,才将他放了下去,又沉声补充道:“那个年代本就沉疴。思想前进的人在未来者眼中是值得尊敬的才子,而局中人只会觉得是异想天开,是不切实际的疯子。”
乔淮笙倚靠在枯树上抱着双臂,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肖杭,不禁勾起唇角,眼底藏着浓密的欣赏。
“只求安稳度日才是那个时代的普遍追求。身为旁观者,贸然去评判局中人的对错,既不该,也不可。”肖杭缓声道。
随后顺手将石森塞回了车里,沉声道:“没什么事了,车里等着,准备回去了。”
这时三人恍惚间瞧见杨采绵姐妹俩在院子里——刚好连接昨天晚上在杂物阁的幻境续集。夕阳西下,红霞铺满了天边,这个时间书院里的孩子都已经各回各家。
他终于可以看清楚那个与杨采绵拥抱的女人的脸:她们长着相同的脸庞,不同的气质。杨采嫣坐在石凳子上,二人貌似在争执些什么。
这个时间段杨采嫣的未婚夫刚去世不久。
“二十五号的船票,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远离这里。”杨采绵的语气里裹着难以掩盖的期待。
杨采嫣看着妹妹如此欢快的笑容,犹豫良久,轻声道:“采绵,我准备留下来。”
“你说什么?”杨采绵的笑容瞬间僵住,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
“我和你不一样,”杨采嫣垂眼,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弄堂里的街坊邻居都很好,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杨采绵错愕,语调微颤:“可……我们说好的呀,等我处理完这一切杂事,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那是你的理想。”杨采嫣轻轻打断她。
她看着妹妹的脸,抬眼时满是歉意:“抱歉……我没有这么大的追求。”
这一次,性格倔强的杨采绵没有再据理力争,愣在原地静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回过神深呼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毫无波澜:“记得从前,总是枕在姐姐腿上听姐姐讲故事,弹琵琶。”
“我走之前,你再弹一曲琵琶给我听吧。”
“好。”杨采嫣温柔应声。
画面一转,已经到了晚上。
杨采嫣孤身一人坐在书桌旁,持笔落在一本笔记页面,烛火照亮她柔和的脸庞。
突然幻境被打断,肖杭再次陷入了沉思。
乔淮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低声问:“发什么呆?”
肖杭定神,说:“有件事得你去查。”
乔淮笙应声拨通电话。
肖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往里屋钻去,手腕却被稳稳扣住。
“想做什么?”乔淮笙攥住他,“你衣服不耐脏,我替你去吧。”
“哈?”肖杭脚步一顿,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浅色风衣,不知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凑巧。
“没这么娇气。”
“衣服脏了多难看,听话。”
乔淮笙总给人一种说了就一定要做的感觉,多说无益,浪费口舌。
终究还是跟他说了自己的推测,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
乔淮笙出来了。
“果真如此,差不多清楚了。”他手里晃着一本笔记,走到肖杭边上顺手牵住了他的手,轻描淡写:“走吧,回去了。”
“撒手。”肖杭毫不留情地甩开。
那只手却毫不罢休,又重新缠了回来,这次圈在了他的手腕上,抓得更紧了。
“别扭。”乔淮笙没有半分尴尬和恼火,满脸无奈,“你是我见过最别扭的小孩。”
“乔淮笙,你这什么坏习惯?”
乔淮笙没说话低笑,眼尾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三人准备返程回去,刚打开车门,乔淮笙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听了两句。
“这么快?”肖杭诧异道。
“不是。”乔淮笙摇摇头挂断电话,单手插兜,语气平静无波:“万国福死了。”
“什么??!!”石森听闻猛地从车里探出脑袋,满脸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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