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并未死去。
张郁离后来始终记得,自己一直爱着云望舒。
张郁离提着一个小巧的灰棕色皮质包,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包扁扁的,还挂着一个青绿色的小竹节。按照以往,她一定会塞一些杂物在里面,好让它看起来更加饱满,更加漂亮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郁离刚刚参加完自己的葬礼,在竹林里赶路。
月光洒下,流霜抹在狭长的竹道。这片竹林名为碧虚林,是孟婆取的名字。竹叶飒飒作响,混杂着几句乌鸦嘶哑的鸣叫和皮鞋与青石板碰撞形成的轻微脚步声,却显得林子里更静了。
竹子散发出森林的呼吸味,混着雨后泥土清甜湿润的气味,淡雅恬静。这种洁净的气味仿佛能将她不慎溅落在鞋上的泥点擦拭干净。
行人不多,都在安顿好一切后踏上这条路,前往酆都。这似乎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参加自己的葬礼后目送亲人走远,接着就捎带上自己最重要的物品,前往竹林,走到尽头。走得越久,人们就越容易遗忘,忘记时间,忘记世界,忘记自己。
张郁离步履匆匆。不知道为何,她从前做事总喜欢尽最快速,好像一个迫不及待朝着世界喊出成功宣言的孩子。或者说,她有种不能很快做好就会焦虑的习惯,不能容忍一件事在心里而不去完成它。这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被迫害妄想呢?
她现在性子并不这么急了,但她依旧很快地走,因为她要赶去见自己的爱人。
前方不远脚步声停了下来,张郁离于是也没再往前。她定睛一看,见得前方有一人半弯着腰,好像在寻找什么。那人穿着一身红绸长裙,绸缎像波浪一样流淌着,身段窈窕。她柔顺的发丝顺着肩膀落在心脏旁,一条银锁项链在脖颈下闪着白光。
这密密麻麻的竹林里头哪里还有什么宝贝可寻么?张郁离心生好奇,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准备一探究竟。
奈何还是被那人捕捉到了些许声音,但好在那人并无恶意,只是回过身直直地盯着张郁离的眼睛,随后便开始主动介绍自己。
“我是江霄。我在找孟婆女英的信物。你和我一起找吗?找到后,或许可以向女英提一个请求。”
张郁离心下暗想应该并无坏处,刚好可以搭个伴,不至于寂寞,便点了点头,准备与其同行。
路上,江霄自顾自开始解释起来。
她是女英丈夫虞顺的朋友。虞顺在离开竹林时不小心丢失了和女英的信物,一个竹簪。他没办法再过来,所以拜托她找得此物交还给女英保管,算是一个念想。
听到虞顺,张郁离怔了一下。她似乎听说过这人,模模糊糊,记不清在何处,不过倒是从未听说过女英有此等传言。但若是能让孟婆帮些忙,倒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江霄说她也并不了解簪子形状,只知道是虞顺用竹子手工制成,丢失在竹林里。附近已经找过,并无竹簪踪影。恰巧此时夜已深,反正不清楚簪子精确的范围,二人踏破铁鞋难觅,心想不如明天再赶路,于是便草草睡下。
第二天,天将亮,倒也还是乌鸦哇哇叫着,阳光透过重叠的竹叶滤下来,视野明亮了不少。此时路上两人弯着腰在找着竹簪。江霄为了缓解排查过程的枯燥,便讲起了虞顺和女英相爱的故事。
虞顺本来是个普通人,一次偶然误入碧虚林,迷路后越走越深,走到路的尽头,过了桥,进了一间木屋。
木屋亮着暖光,里有一年轻女子,虞顺于是问路。这个女子就是女英。
女英还从未见过生人,好奇心作祟,又见天色迟暮,起了私心,直言:“天色晚了,你来我这住吧,但此后你得替我干几天粗活。”
虞顺不知是忠厚老实还是鬼迷心窍,真的听了话,在此屋打理杂务。女英使唤他,他屁颠屁颠跟着,也不恼,只是认真做着。女英教他些巧活,他也学着,还夸女英心灵手巧。女英因为虞顺的性子常常打趣虞顺,虞顺总是笨拙地回应,一来二去,二人互生情愫,育有一女。
一晚闲扯家长里短时,女英问虞顺怎么愿意放弃外面的生活,一直留在这。虞顺本来还是笑眯眯的,突然表情凝固,神色慌张,紧紧握着女英的手,说:“阿英……我好像……不知道时间了……”
女英第二天去打听了才知道,生人在此处多待,折寿健忘,损心伤神,久后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知万物之轮转,大概是灵魂受损的缘故。
女英马上便催促虞顺带着女儿离开。夫妻离别多有不舍,可女英别无他法。
多情自古空余恨,人生何处不离别。虞顺别无他法,只好带女儿赶路,哪里能想到半路又遇见小鬼追杀,逃亡路上女儿摔倒重伤失明,他则在逃离时丢失了竹簪。
江霄当初听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惊讶的,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神话性质的故事,大概是她跟虞顺是熟识的缘故。
但张郁离听完故事,觉得这真是佳偶天成,只可惜有缘无分,走到个有情人分离的结局。
其实又有谁知道,这哪里是追杀呢?有些小鬼多年来没见过生人,散步看到个新奇玩意,想多看几眼,那虞顺一概不知,只晓得赶路,回头发现有小鬼跟着自己,吓坏了,撒腿就跑。
小鬼见状觉得有趣,也追上去。虞顺抱起孩子狂奔,一个不注意摔了一跤,女儿重重一跌,没承想最后失明了。小鬼胆子也小得很,看吓到别人了,也不再追,讪讪退下了。
江霄讲完二人归于沉默。张郁离愈发可怜虞顺女英这对痴情男女。不,不只是可怜,更是敬佩。实话说,刚开始她是为了得些好处而答应,但现在她是为了他们的爱情和勇气而寻找。不再是功利性的,而是出于对爱情的认可。
在时间不经意流逝间,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似乎时间也在嘲笑着她们。这么大的林子,这么长的路,找一个小小的簪子简直是大海捞针。
月亮又升起来,竹叶的影子像是张张浅灰色的贴纸粘在二人脸上,弯弯折折的,反而更显出面部的立体。二人决定保留精力,先行休息。
张郁离靠着一竹子,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今天听完女英的故事,更让她想起云望舒。
望舒,你怎么样了呢?你早早地便离去,留我一个人。对不起,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在酆都日子可还顺心?我好想你。终于我来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你还记得我吗?
到了酆都,我还能见到你吗?
张郁离眼角泛起泪花。
只有胡思乱想,才能从脑海里拼凑出想要的答案。但事实往往不遂人愿。张郁离毕竟是一个较为悲观的人,没人能要求她从一众灰黑色阴霾中挑出一抹亮黄色的。
梦是思念的镜子。但这里没有梦,因此失去了在梦里见面的机会。
但同时酆都里是不是就没有失眠症了?望舒是不是不会再夜不能寐了呢?
在竹子的另一端,阵阵寒风吹来,江霄缩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紧闭双眼。仿佛耳边传来外婆常唱的歌,那是《外婆桥》,“外公的书法有古老的心肠笑着有黄泥香 外婆的花草是南方的风光庭院正芬芳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不知在怎样的静谧中,二人渐渐睡过去。
新的一天,一束浅玫瑰色的阳光泼下来,不像火焰那般炽热,倒像母亲的臂弯,香甜绵软,把孩子们蜷缩的灵魂慢慢抚平。
二人被阳光的温热轻柔地唤醒,她们要继续向前,走到竹林深处。
文不长,请耐心读下去吧,谢谢你。
作者最近在玩饥饿鲨,根本摸不清地图。斗地主也老是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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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竹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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