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红烛摇曳,映得满室春意融融。
明希坐在床边,手中仍紧攥着那方红盖头。方才哭过一场,心中倒是畅快了许多,可此时回想起来,却又倍感羞赧。她堂堂杨家小姐,即便如今更名杨明雪,这般失态终究不妥。
吴希澈倚在门边,神情中透着几分少年人的局促。他身着一袭崭新喜服,衬得整个人清俊挺拔,不复平日的散漫模样。他轻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试探:
“那个……需要我来揭盖头吗?”
明希听了不禁嗤笑一声:“堂都拜过了,这盖头不等你来揭,还能等谁?”
话一出口便觉太过冲,她有些懊恼,可吴希澈却不以为意,含笑上前。他的手稳当,揭盖头的动作轻柔。红绡缓缓滑落,二人目光相触的瞬间,竟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那日的书信仿佛还在眼前,此刻终是面对面坐在一起了。
明希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听见他轻笑道:“我这般难看么?瞧把你哭成这样。”
这话带了几分打趣,明希却猛地想起自己方才失态的模样。她慌忙起身找铜镜,只见镜中人眼角泛红,颊上泪痕未干。最让她难受的,是头上那支沉甸甸的簪子,戴了整日,早已勒得头疼。
她伸手便要拔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且慢!”
吴希澈几乎是冲过来拉住她的手,神色慌张,目光紧盯着她手中的簪子,声音带了颤抖:“你这是要做什么?”
明希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担忧,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没想寻死,只是这簪子太沉,勒得难受。”
听了这话,他才松了口气,却仍紧攥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温暖却有些粗糙,这般亲近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往日里她端足了架子,便是四王爷来府上做客,也只远远见礼。
“我带你去个地方。”吴希澈忽然开口。
明希皱眉:“这算什么?大婚之夜,再怎么说也该……”
“你一定会喜欢的。”他打断她,眼中闪着兴奋,像个顽童般,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明希想挣脱,又不愿闹得太僵,只得任他拉着穿过后院回廊。夜风微凉,吹散了暑气,抬头望去,月色正好,给院中万物笼上一层温柔光晕。
“往这边走。”吴希澈压低声音,似怕惊动了什么。
明希跟着他转过墙角,见他停在一处矮墙前。墙不过两人高,看上去年久失修,砖缝间长满青苔。她正纳闷,吴希澈已撩起衣摆,轻巧地攀上墙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压着声音问。
他已稳稳蹲在墙头,朝她伸手:“上来啊。”
月光下,他笑容明亮,眼中盛满狡黠,哪还有半分官家公子的样子?明希只觉荒唐,可那伸来的手,却莫名让她心动。
“不成体统。”她故作矜持。
“没什么不成体统的。”他笑道,“你若不敢,我便自己去了。”
这话果然激起明希的好胜心——她从小到大最受不得别人说她不敢。沉吟片刻,她一咬牙,提起裙摆便要往上爬。
吴希澈见状忙伸手搀扶,二人一番拉扯,明希总算爬上墙头。她本想冷着脸训斥几句,抬眼却见眼前景色不俗:矮墙后便是屋顶,远眺而去,满城灯火尽收眼底。月色如洗,将灯火映得朦胧,宛如洒落人间的星子。夜风拂过,带来丝丝清凉,明希不由得出神,这般景致她从未见过。
“怎么样?”吴希澈笑问,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壶酒,正自斟两杯,“我第一次来便觉得,这儿是赏月的好去处。”
明希接过酒杯,犹豫片刻,浅浅抿了一口。这酒不似她从前喝过的醇厚,却清冽爽口,意外合她心意。抬眼望去,吴希澈正襟危坐,月光下的侧脸干净清秀,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你信中说的……”她鼓足勇气问,“当真是认真的?”
吴希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轻声道:“是真的。从前我也和你一样,觉得活着没意思,可真到了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舍不得死。”
他神色坦然,目光认真,明希一怔——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吴希澈。往日他总是笑呵呵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此刻眼中却盛满她读不懂的情绪。
“所以……”他忽然转头直视她,“你愿不愿意和我约定?”
“约定什么?”
“至少一起体验够了人生,再一起去死。”他语气轻快,眼神却无比认真,“反正都要死,不如先看看这人间值不值得留恋。”
月光下,他侧脸清俊如画。明希望着他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他们明明不熟,他却偏要拉着她看遍人间。这般想着,她心里莫名涌上暖意。
其实最初给他写信,不过是赌气。她原以为他会像旁人一样,把她当疯子,可他不但信了,还要陪她一起“疯”。这般想着,她忽然觉得人生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我……”她低头,不知如何开口。
吴希澈却看穿她的心思,轻声道:“你若觉得为难,我们便只做名义夫妻。往后家中大小事都由你做主,我不纳妾,也不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永远是朋友。你若愿意,我定会对你负责。”
这话温柔,却字字掷地有声。明希抬头看他,他目光清澈,察觉她的注视,竟略微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夜风带了寒意,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肩上忽然一暖——吴希澈不知何时解下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衣裳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
他飞快解释:“你别误会,女孩子身子弱,我怕你冻着。”
明希忍俊不禁,自己也有些害臊,便不好意思笑话他。
“那个……”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我们是不是……夫妻了?”
这话问得生涩,她脸上发烫,可吴希澈却笑了,笑容干净如春日晨露:“是啊,我们是夫妻了。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我说。”
他神色坦然,目光温柔,明希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暖意融融。从前她觉得他不通世故、为人木讷,如今却发现,他一颗纯澈的心,照得她的心思都似蒙上了尘埃。
远处更漏声响,一声一声敲在她心上。这样的夜晚,本该是她在王府洞房独守空闺,等着高高在上的王爷临幸,可如今,她却和他坐在房顶赏月饮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这般想着,她竟笑了,这一笑,似将多日郁结散去几分。月光下,少年郎清秀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他静静地望着她,仿佛醉了般,痴痴等着她的回答。
“你笑什么?”吴希澈好奇地问。
“没什么。”她摇头,心里却暗道: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生,似乎也不错。
月上中天,夜色愈深。
两人并肩坐在屋顶,谁也没说话。明希披着他的外袍,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只觉这般宁静让人安心。从前在杨家,她时刻端着架子,生怕举止不够体面,如今无拘无束,反而生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瞧那边。”吴希澈忽然指着远处。
明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城南方向,一点灯火忽明忽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像一颗跳动的星子。
“那是什么?”她好奇。
“是城南的义诊所。”吴希澈的声音里带着温柔,“那里的大夫从不收穷人诊金,夜里还要点灯照看病人。”
明希听出他语气中的赞叹,不由多看他一眼:只见他望着那点灯火,眼中闪烁异样光彩,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执着。
“你很喜欢那个地方?”她试探着问。
吴希澈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这话让明希一怔。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清冷。她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他方才的话并非玩笑。
他的目光又落在灯火上:“所以我想,既然活了一场,就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虽说现在只是个小官,却也有力所能及的事可做。”
这话认真,明希却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那是自然。”吴希澈也笑了,眼中闪过狡黠,“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倒是你,何必为了身外之物寻死觅活?”
这话直白,明希却不觉得冒犯。她望着灯火,轻声道:“你不懂。从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人:要做最耀眼的闺秀,要嫁入最显赫的门第。这些年我付出那么多,就等着这一天……”
“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吴希澈打断她,目光灼灼,“还是说,那只是别人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明希被问住了。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要做到最好,让所有人仰望,可究竟为何如此,她却说不上来。
“你瞧那边。”吴希澈又指向远处一处灯火通明的宅院,“那里住着个考了几十年未中的老童生,他有个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你可知她每日在做什么?”
明希摇头。
“她在教邻里的孩子认字。”吴希澈笑道,“那些孩子大多是穷人家的,连束脩都交不起。她也没什么钱,却从不嫌弃,每日耐心教导。她说,最快活的时刻,就是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学会写字。”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出奇:“你看,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人生——不是为了让别人羡慕,而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
他神情坦然,目光认真。明希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向扫地婆子行礼的模样——原来在他眼里,从无尊卑贵贱之分。
“心安理得……”她默默念着这四个字。
“可是……”她犹豫着开口,“我已经不是杨明希了。”
“那又如何?”吴希澈笑道,“你还是你。不管是杨明希还是杨明雪,都改变不了你是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话浅白,却直指人心。明希默然良久,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我们便一起找。”吴希澈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反正来日方长,总能找到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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