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8月,清晨,天蒙蒙亮。
准备去县医院看女儿的周婶,刚疾步行至村口,就被眼前惊悚的一幕给吓尿了,裤兜湿漉漉地跌倒在地上。
无皮残缺,不知被什么啃食过的狗,腹腔干扁,显然已被掏空,肚皮用草绳衔接,一截削尖的树枝自喉管向下贯穿,血肉模糊地插在村道旁。
——那颗常年荫凉的百岁老槐树下。
唯有一双浑浊泛红的眼珠子,能让人稍稍辨别出,它是族老家那只魁梧凶悍,时常跟在主人身后横行乡里的恶犬。
周婶哆嗦着腿,缓了好一会,才从浑身僵直,声带麻痹的状态中脱离而出,立马起身踉跄着往回跑。
妈耶,昨晚可是中元节!
奔跑中,她鬼使神差地往回看了一眼,发觉老狗颈骨弯曲成不正常的弧度,好似被人刻意掰断,扭向了某个方向。
她下意识地转动眼珠,顺着狗鼻子指向的方位看去。
而这一看,就差点又把她给看尿了。
槐树,鬼树!
狗鼻指向槐树冠,枝杈上挂着张狗皮。
周婶嗖的将头转回去,结果用力太猛,把筋给扭了,只能扶着脖子继续跑,那脚步歪歪斜斜,在地上蹭出一道蜿蜒似蛇的弯曲痕迹。
“宗长,宗长!”
周婶一到族老家,就拍着门哭嚎起来。
说来,她也是慌了神。
都说狗仗人势,那条被剥了皮的恶犬,其主人自然也是恶上加恶。
可两害相权,取其轻。
恶人与凶鬼之间,她选择面对恶人。
在周婶持之以恒地拍打下,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宗长,也手提旱烟袋,在大儿子恭敬的搀扶下,迈着八字脚走了出来。
“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
那老东西瞥了眼周婶丰韵的身体,遗憾地抠了抠没有反应的裤|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狗子不在家里。
他吧唧一下嘴,朝大儿子问道:“那个嘴馋的东西,又跑出去偷吃了?”
嘴上嫌弃,心里却惦记。
那惫懒货叼回来的东西,也不知在哪儿找到的,看起来跟其他野果没甚区别,但效用却十分惊人。
他每次吃下肚,就会感觉废掉的那处,隐隐有些躁动,好似雄风重振有望一般。
哎,女人的滋味可真让人怀念!
想到这,老东西回头朝周婶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搭在周婶的肩上,细细来回揉捏。
“说吧,什么事慌成这样?”
周婶被他揉捏得寒毛直竖,但却又不敢用力挣开,只能自我安慰道:立过规矩,他不敢动村里的女人,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随后,她定了定神,牙齿像在打颤,说话颠三倒四:“狗,狗死了,狼牙死了,用树枝串着,被人剥了皮,插在老槐树下面,看着老惨了。”
她迟疑一瞬,又语音含糊地添了一句:“就在那年见血的位置……”
闻言,老东西也变了脸色,再没先前的狎玩兴致,甩开搀扶着他的大儿子,朝周婶厉喝一声:“闭嘴!”
然后,又冷冷横了她一眼:“前面带路,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狼牙是他的狗,血统极为纯正,是抗日时期遗留下来的品种——日本狼青犬。
说来,他们村当年相当走运。
日本鬼子进来掳女人、抓壮丁,其中被掳走的方家独女,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村花,肤白貌美、气质温婉、性情柔顺。
她被掳走后,很快就被军犬部队的指挥官看中,将那人迷得晕头转向,甘愿周旋,这才没让乡亲们被送去些奇奇怪怪,有命进没命出的地方。
从而保下了不少人的性命。
现在村子里活下来的老人,基本每个都欠着她的恩情,所以即便很多人都瞧不上方家女献媚鬼子的行径。
但明面上,总归还是敬重着的。
当然,这也跟抗战胜利后,方家女选择将女儿偷偷送回村里,然后亲手刀了鬼子与自己的狠辣行径有关。
村里的狼青犬,便是跟着孤女回来的。
那条狼青犬格外有灵性,若没它在身边守着,单凭方家孤女身上的鬼子血脉,就没可能活到成年。
好在她也没让大伙为难,做了自梳女,村民们在评定成分时,便都默默卖了她母亲一个面子,自发地为她掩盖了身世。
帮她混到了一个下中农的成分。
当然成分是成分,家财是家财。
谁也不信那位聪慧非常的母亲,会没为自己心爱的女儿,偷偷攒下一笔傍身的隐秘家财。
所以,那个旁支弃养的女婴,在被她收养之后,刚一成年就被村民视作金勃勃,可谓是汝家有女百家求,门槛儿都差点被踏破了。
可惜这家子,从上到下都是硬骨头。
她硬气地做自梳女,家里的狼青犬也瞧不上乡下土狗,每次发情都要上山去寻找更凶戾的野狼。
收养的小闺女也同样如此,表面乖顺,却偏偏能顶住各方游说,硬从外村招来了一个孤儿做赘婿。
全是肥水尽流外家田的赔钱货!
要不是怕她肖似母亲,自己这宗长怎么也不至于快把牙板骨都碎了,也没能彻底狠心对她们下死手。
好在这家的人与狗,都没多少亲缘。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蜉蝣撼不动树。
这一代不如一代,终于让他等着机会,踩在这堆硬骨头上,好好昂头吐气一回。
她离世前,估计是老糊涂了,竟然越过几个养女,将家里的那些狗,交到了孙辈的那个的小女娃手里。
这才让他找着突破口,硬抢了一只三个月大的狗崽子回来养。
别说,能被鬼子选作军犬的品种,不仅够聪明、够凶猛,还特别的听话与忠心。
只是这狗没留下种,就差不多要死了,让他很有些遗憾,不过他也不亏,方家女娃养的最后一条狗,在更早些的时候就也没了。
等他腾出手,就能让那女娃知道厉害!
看还敢不敢叽歪村里的“女人不能动”?!
村里汉子多,女人自然是谁本事谁得,就每年分下来的几个小年轻,哪里够村里的饿狼塞牙缝。
啧,害得我这堂堂宗长,过去也会饿到荤素不忌,有时竟看见猪都觉着美,更何况是那些火旺烧心的混小子?
老东西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气势汹汹地出行,惊扰了不少人的清梦。
好多人抱着娃娃出来,想要跟过去看看出了什么热闹,但都被木着脸的周婶给赶了回去。
“带着娃娃闹什么,都回去!”
但农村娱乐少,难得出了点动静,又有谁会愿意错过,基本都是放下娃娃,便撒开丫子追了上来。
所以,当他们看到剥皮狗时,队伍里已聚集了近半个村子的人。
嘶~嘶~嘶~!
神游物外的老东西,正幻想着未来要如何拿捏方家女娃,就被一连串抽气声给惊醒。
“那是宗长的狗?”
“谁这么大的仇,要给剥皮插在村口?”
“这是示威吧?咱昌黎村的人会怕这?”
“呸,你不怕我怕,昨天可是中元节,万一这回是鬼非人呢?”
“别妖言惑众了,这都破四旧多少年了,破庙伐坛的都没事儿,凭啥要轮到我们村?”
“这能一样吗?都说槐树,鬼树!你想想当年发生的事,那个说不了话的小哑巴,就是在树下不断挥着刀,一边威胁我们不要上前,一边往自己身上不断划拉!”
“哎哟,这事晦气得很,怎么可能忘?也就是方家那女娃,仗着人小冲得最快,愣是被喷了满脸血,这才给吓得忘的一干二净。”
“是啊,小小的人整个被吓傻了,抱着喷血的尸体僵在那,上去好几个壮婆娘,才把她的手掰开,给合力抬回了方家。”
“说到底,就是孽作太多!”
“说啥呢,给我滚一边去,不然抽你!”
“没错,有啥好怕的,大不了放把火把它给烧了,看这槐树还怎么成鬼成精!”
“嗐,别吵,看那边,有人发现了狗皮,上面还写着几排血字,就是我不识字,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
“我…我看到一点,好像是——此恨天,此恨地,放血荡尽人间污……”
“不是吧,这词我昨晚好像听到过。”
“嘶,我也是!”
“而且我不仅听到,还看到了,当时我尿急起夜,听见外面有怪声,又不敢出去,就把窗户撬开一条缝,结果看到一道衣袖飘飘的红影在外面晃,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哎,如果真是那小知青,宗长可就……”
“……”
这世上,一物总有一物降。
例如:少数怕多数,好人怕泼皮,泼皮怕恶霸,而恶霸又怕不要命的。
所以村中会有人沉默,也有人同污。
所以这当了一世恶棍的老东西,过去会怕横起来不要命的方家女,现下自然也会怕无影无踪,早就死了的索命鬼。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涌来。
将老东西震得头脑轰鸣,心脏怦怦跳,血压疯狂往上涌,平日还算硬朗的身子骨,一下就被冲击得失去支撑,直接昏阙了过去。
大概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老东西摔得不狠,结局却近似天崩,就像冥冥中自有天意,只是一下,他就摔成了全身偏瘫的废物。
不仅吃喝拉撒睡,皆需依赖他人照料,就连说话也变得不怎么利索,甚至还有持续恶化的趋势。
对此,医生说是需要控制饮食。
但这一解释,于当年的众多亲历者而言,并没多少说服力,仍在人人自危。
随后,他们不仅小心翼翼地与宗长家保持距离,还自发地约束家人,让其远离村口那颗——似乎能“纳魂助鬼”的老阴槐。
当时特别嚣张,曾拍腿说要烧树的那位村民,则更是惶恐非常,直接在家中摆起了香案,每天早晚都会焚香沐浴,分外虔诚地诵上一段往生经。
自此,村中以血脉宗亲位为纽带,构筑起的庞大宗族势力,便宛若一座浸没于潮汐中的沙堡,一点点地被冲刷瓦解。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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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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