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风吹秀发,衣摆蹁跹。
阿姐骑车疾行,我追在后面一路飘,很快就来到了月隐山下,推门走进那座依山而筑的小院。
一座对我关闭许久的青石小院。
月隐山原叫狼山,位于大岭山脉西隅,是外围最陡峭的一座山峰,每逢云遮月隐,便会有狼群呼啸。
村民恐惧狼群,故而代称为月隐。
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
方家上一代施恩太重,恩重自生威,威深又生畏,再加上视狗群为手足,落到村民眼里,便成了异类比狼群还要让人胆寒。
而惧与恨,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为防恩大成仇,方家离群索居多年。
月隐山下,这一片被群狼窥视的沃野,便是以饲犬立身的方家,所选定的长居之地。
即便狗群消逝,也未曾想过移居。
我跟在阿姐身后溜进院子。
小院内的青石小径,挂在墙上随风摇摆的凌霄花,以及那张曾被啃断过腿,阿姐她爸花了几天才修补好的木躺椅。
全都让我感到无比熟悉,就好像时光发生倒流,回到了小哑巴枯萎凋零前——我还未被彻底排斥出族群之外的时候。
这时,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
“小琪,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要去厂里看有没活可接吗?”
我抖了抖血红的三角耳,寻着声望去,只见阿姐母亲拿着件正在缝制的新衣,慌忙从里屋出来。
她眉头轻锁,看向阿姐的眼里,盛满了不安与忧虑:“村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听到那边有枪声,你有没有被波及?”
阿姐停好车,笑着回过头,语音欢快如吃了蜜:“妈,那老东西被公安抓走了,看来哑巴哥哥被找着了。”
小哑巴被找到了?
呜,那可是我私自藏下来的~!
主人要是知道了我没将骨头嚼碎吃尽,会不会变得很不高兴?
但当我回头瞥见阿姐眼中跳跃的火光,那股宛若蚂蚁钻进肉里的焦灼感,便又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与家人分享骨头,应该也不算错事吧?
“嗤,让那老东西恶心人,哑巴哥哥都被逼到自杀了,竟还不肯放过他,硬生生封了村里人的嘴,让他们对外宣称哑巴哥哥是失踪——可能是跑进月隐山被狼吃了!”
“也不知他昧下尸体,到底想干嘛?!”
阿姐的声音骤降,变得又阴又冷,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这下失踪变死亡,他刻意编造出的谎言被戳穿,可就没那么容易给圆回去了。”
“呵,这帮连狼山都不敢说,只会用月隐代称的窝囊废,我是不信有谁敢上山的,找到哑巴哥哥的地方,必定就在村里!”
火与冰的转变,激烈且无序。
很像那年被小哑巴溅了满身血的阿姐。
让人恐惧,也让狗恐惧。
我夹着尾巴向后退,想要疯狂炸毛,用以排解内心不安,但抖了半天才又想起。
——哦,我已经没毛了。
只能蠕动下攀附在骨架上的肌肉纤维,稍作舒缓。
但与我的恐惧惊悸不同,阿姐的母亲倒很是淡定,甚至还像松了一口气。
她垂眸轻叹:“今早你出门后,小七回来了一趟,把我拽去了幽水潭旁的那块野地,就是埋骨的犬冢边上。”
阿姐瞳孔紧缩,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那老东西没有这么好心,他怎么会把哑巴哥哥还给我。”
时间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阿姐母亲嗓音发颤:“我把那块显然是新填的土挖开,在附近找到了一些东西,腐烂的编织球、废旧碎布拼成的绳子玩具、满是牙印的凳子腿……”
阿姐的眼泪似雪崩,顺着脸颊倾泻而下:“都是我们家丢出去的东西?”
她走近几步,死死握住母亲的掌心:“特别是我小时候给狼牙做的东西?”
阿姐母亲反手将女儿搂进怀里:“是,狼牙确实跟着那老东西变坏了,但它还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会偷偷将珍视的东西藏在进去。”
随着阿姐的情绪崩溃,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渐渐消弭。
我抬爪又重新凑了回去,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每当阿姐伤心难过,就会用毛绒绒的青色尾巴,圈住她冰凉的脚脖子,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暖它。
阿姐的眼泪,坠落在我的背上。
冰冰的,咸咸的。
就像我在小哑巴脸上舔到过的一样。
带着一种隐隐的涩,深深的苦。
我不喜欢,也很害怕。
所以,即便我只剩下没毛的红尾巴。
也仍旧在很努力地缠着阿姐的脚脖子。
我只想,
让阿姐的声音暖起来,再暖和起来……
“我……”
阿姐母亲轻柔抚摸着她的长发,语音淡漠地打断道:“善恶有报罢了,狼牙把小哑巴的尸骨藏起来,也算是偿还了些许孽债了。”
阿姐红着眼,将头埋进母亲的肩窝,用力蹭了蹭,然后收敛起所有伤感:“我要把它接回来。”
阿姐母亲点头:“好,你本来就是要这么做的,不是吗?”
“是,我本来就要把它接回来!”
回家,我是愿意的。
我欢快地跳起来,飘浮到半空中,将细长的肉脸,贴到阿姐白皙的脸上,伸出舌头就是一阵狂舔……
阿姐破涕而笑,把脸抹干:“我没事了,别担心,刚才出去,我遇到了被带走调查的武家人,徐婶拜托我给她儿子捎句话,说只要我帮肯这个忙,她就会告诉我狼牙埋在哪里。”
“那个死要钱的徐慧?她儿子倒是不错,斯斯文文,还带着点纯直的书卷气,一看就与武家不是同路人。”
方母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是想把老东西的棺材本诈出来?恐怕她的算盘珠子要落空,那孩子被他舅养的太好了。”
“诈出来有什么用?就算那小子肯配合,也没可能拿到手,我刚看了,武家人的状态很不对劲,每个人都在暗戳戳地看彼此,估计今天这一进去,熬不了几晚就会相互掀老底,最后谁也保不住。”
阿姐嗤笑一声:“虽然,我的目的只是让那老东西偿命,可如果他们把自己玩进去了,我倒也很乐见其成。”
“说来,我跟徐婶说话的时候,就有看到好几个人在偷瞄她,保不准她雁过拔毛,从村里油坊偷油出去卖的事,会是最先被捅出来的那个秘密。”
“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就更紧了,我可得赶在她彻底绝望之前,去把狼牙给接回来。”
说完,她便挥挥手,往自己的房间走。
我紧跟着进去,发现阿姐失去狗狗后,审美出现了巨大的偏移,竟在屋里藏了一只很大很丑的没毛癞蛤蟆。
阿姐似乎很喜欢这个丑东西,一进屋就为它做了全身清洗,然后才将它搁在桌上玩。
只是这份喜爱似乎有点非人,挺像村里追逐老鼠的猫,特别喜欢看它呱呱叫。
她一会用小木棍捅脑袋,一会拿竹夹刮它背后的浅橙色疙瘩,甚至当它不叫了,还会拿镜子给它制造恐惧感……
直到阿姐东刮西刮,收集到小半管的乳白色战利品,才放过了那一只惊恐非常,把嗓子叫到沙哑的丑东西。
这一刻,我感觉阿姐与主人像极了。
——眼里都蕴含着一种让我胆寒的凶戾。
阿姐将战利品封口,小心收好出去。
我迟疑半晌,最终没有追出去,反而折返回桌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个与小哑巴一样可怜的丑东西。
希望它能活得久一些吧!
大个子是一种外表强悍,内心脆弱,十分需要我们狗狗守护的生物。
主人失去小哑巴后,就变得愈发暴躁、阴沉与反复,那些毫不加掩饰的情绪,叫新选中的猎物们见之生畏。
好多转头就从村里挑了个大个子结伴,成了主人不可触碰的玩耍对象。
就这么挑选、试探、逃脱,无限循环。
一次次的狩猎失败,让主人变得愈发颓丧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暴躁,开始睁着赤红的眼珠子,狠狠地盯向了村里的女人。
那时,村子里变得风声鹤唳。
直到有一天,主人与我都突然雄风不再,彻底痿顿了下去,才让积累的恐怖氛围渐渐散去。
但主人跟我也自此地迈向了迟暮……
思绪乱飞,我的情绪又跌入谷底。
不自觉释放出的阴冷气息,不仅没能起到安抚作用,反而让丑东西更惊惧了,也就是它的叫声太嘶哑,才没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同时,这丑东西的背上,那些缓缓分泌着乳白液体的浅橙色疙瘩,也让我嗅到了一股微弱的熟悉气味。
我下意识地凑近,抽了抽鼻子。
一种隐秘快感,从我的灵魂深处涌来。
呜呜呜~
原来阿姐帮我免除衰老的秘密在这啊……
印度的巨蜥,美国的蟾蜍。
索诺拉蟾蜍分泌出的毒素,是一种天然的毒|品。
这种蟾蜍曾被引进澳大利亚,有不少狗狗也舔蟾蜍上瘾,那边甚至为此开设了专门给狗狗戒毒的禁毒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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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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