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关我们的家庭
01
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是我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个假期。在那个假期,我错过了高考,错过了我爸再婚,错过了梁琛,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医院里,望着天花板。我的手,当时还动不了,每天都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可梁琛一次都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在医院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没有人来看我,没有人……这空荡荡的世界,没有人愿意爱我。每天早上,睁眼就望着天花板,再就是门口,晚上,还是望着天花板、门口。
有天我妈终于来看我了,语气淡淡:“四楼那么高都摔不死你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我的,我的内心咯噔一跳,而后只觉得嗓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房间安静极了。
原来我妈已经这么想了吗?
我爸有了新的家庭,我妈视我为耻辱,他们这段失败的婚姻中,我是最不该存在的。
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发了很久的呆。
我妈见我没什么事,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变得非常不好,经常睡醒了哭,睡着了也在哭,我躲在被子里抓着头发,哭得撕心裂肺,死吧,都去死吧,没有人爱我,都要放弃我。就像有一双手死死按着我的头,把我按在水中,我不能呼吸,心里一遍遍念着:梁琛,梁琛,你来找我吧!
他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
身体养好了后,精神状态便不好了。
出医院后,我妈就把我送到姥姥姥爷家,在陌生的城市,我恐慌无措。
直到收到梁琛的短信:“再见。”
我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啪嗒,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就破碎掉了,很清脆的声音。
我哭得狼狈不堪。
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我不敢质问他。我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最后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我实在太不堪了。
说真的,我能阻止他奔赴更好的未来吗?
我不会那么做。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时常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够优秀。我一遍遍会回温过去,最后告诉自己:“好了,不要再去喜欢他了。”
他都已经不喜欢你了啊。
我很难过。
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难过。
因为我还记得,他告诉我:“孟,去我家玩吧,我爸妈一定很喜欢你。”
**
我的性格是矛盾而偏激的。
从某方面来说我非常讨厌我的家庭。因为爸爸妈妈总是在吵架,我不明白他们明明都看不惯对方,也不爱对方,但还是跟对方开始一段荒唐的婚姻。青春期,同龄人刚开始异性懵懵懂懂,而我什么都懂,我是那么格格不入,破碎的家庭让我早熟又怯弱。
我像一个皮球,在两个大人的脚下踢来踢去。
所以我很羡慕梁琛。
也不是说梁琛的家庭条件多么好,梁琛是独生子女,爸爸妈妈都很爱他,关心他。我去过他家,他的卧室有一个很大的阳台,他可以在这个阳台吹风,看书,当时我就很羡慕,在这个家里的孩子,总能得到父母所有的爱吧。
那大概也是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他表现很羞涩,但还是会让我进入他的卧室,碰他的手办,翻他的书籍。
他说,他喜欢我身上的自由。
我说,我喜欢他得到的偏爱。
我们两个真的就那么注视着彼此,好似彼此身上都有对方最吸引的东西存在。
我吻了他。
他脸都红了。
临走前还将他书柜上最喜欢的一个手办送给了我,让我好好保管。
我笑着点头答应,那是一个很可爱的草莓熊,我最喜欢草莓熊了。
我很喜欢他家,喜欢那个阳台,也喜欢翻阅他的书,我还会再去,因为就这样觉得,他是属于我的。
当时我居然真的认为他是属于我。
我们两个人有那么多不同,不管是性格、脾性,家庭,还有其它种种。
然而那一刻,我是如此肯定。
这个人是属于我的。
我在另一个城市复读高三,后来顺利考进了梁琛为我挑选的大学。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我打过很多次他的电话,都没有人接。母校四十年校庆的时候我回了趟重庆,和高中同学聚会,才知道梁琛去世两年。
班长在饭桌上告诉我,说:“梁琛啊,他早就去世了。”他的语气平淡又惋惜。
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聚餐,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在家的街道下号啕大哭。
我意识到“再见”两个字的含义。
特别的难过,我们两三年没见面,我以为他去北京奔赴前程,他很厉害的,他应该永远向前奔跑,而不是停留、消失。
这实在是让人难过得不知所措……
还不如告诉我,他已经意识到我的不好,决定远离我,逃离我。
我抬起头,望着远处闪烁霓虹灯的大厦,然后低下头转移视线。那一刻,有想过从天桥上跳下去,我终究没有勇气。
高中聚餐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状态都很低迷。我逃避了很多事情,说来还蛮有意思的,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我并未忘记早起上课,并没有忘记学习,每天都去图书馆,自然而然的将梁琛想象在身边……我知道他已经离去,只是我从未觉得他真正离去。
自此之后我决定把自己活成梁琛。我想要去北京,我想要去梁琛那样的学校,我想要成为他。
这个念头如此的荒谬。
可我太需要梁琛了。
接下来的日子,上课我会占据两个位置,去图书馆我也会占据两个位置,我会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讲题,自己把自己讲明白,我时常看见他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看向我,背后是明媚的阳光,衬得他愈发飘渺空寂。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段时间是我病情最严重的时刻。
抑郁症发作的滋味不好受,白天能够从容微笑,晚上抓着头发恨不得撞死,时常失眠到半夜,很累,很疲倦,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倾诉。
时常幻想梁琛陪伴在我身边,我蜷缩在他的怀中,我久久凝视着他,亲他,吻他,在夜黑中听着他的呼吸。
我喜欢在黑夜安静端详他。他看见我,眼睛会突然亮了一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晚上我们聊了好多,我告诉他我的规划,我说我要去北京,他让我好好努力。
屋内的温度很低,乌漆麻黑,窗户一直拍打,下雨小雨,我们就这样蜷缩在被子里,就这样互相依靠。
我随口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能够考上北京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我又说:“你放弃我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真的。”
他把我抱在怀里,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在我的头顶说:“那你现在记住,我把我所有的好运都给你——我也是你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
后来,我就决定考研。
我在重庆一所普通大学,大二了,我已经足足浪费了两年,我开始沉下心来寻找方向,备战考研。然后,去接受接下来漫长而又煎熬的备考当中,所幸有梁琛陪伴着我,永远都陪着我,在我忙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也会在我身边看着我,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把他当□□人,当做良药,我在择校的时候报了他的学校,他笑着打趣。
“考虑好了?”
“嗯”
“你去北京干吗?”
“我要去找你,我知道你会在那里。”
“我不在那里。”他说。
我跟他实话实说:“这几年,我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不能够这样下去,我要跟上你的步伐,跟你一样。”
他说:“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一样?”
“如果你还活着,我就去找你,如果你不在了,我就要成为你。”
他便不再不说话,就那么注视我,我记得他在那个阳光很好的窗户边,对我说:“那我等你。”
我就这么头悬梁,锥刺股,每天逼着自己学习,逼着自己考北京那所双一流大学。
我一定要追上他的步伐。
我要去北京。
我不能在浑浑噩噩,我要活成梁琛那个样子。学生时代老师说我野性难驯,现在我并不是了,我永远在追赶梁琛的步伐——他永远温柔、爱笑,看上去很有礼貌,他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我得拼尽全力。
我独自离开重庆离开家,在异乡飘荡,在网上认识了几个朋友(考研的时候,加了北京那所学校的校友)。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有个同龄的女孩,很优秀,在大学期间拿过很多奖学金,参加过很多比赛,她叫黎璃,我们都有共同的好友孟昀。我们一点点在成长,慢慢感受成长的残忍,我问黎璃是什么感受,她说:没关系的,要永远有希望,永远不怕输,永远向上走,我们还年轻。
终其一生,我们都是在不断的进行一个自我的疗愈——
问题在于,这些不是我能解决的,也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却要我承担这些痛苦?
原生家庭的影响是巨大的。
我很赞同阿德勒的观点,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好好爱自己,就是熬过去。
我不是父母的所有物,更不能说自己是错误,我有思想,我会努力走得更高更远。
我想成为梁琛。
到现在我已经脱离了我原本家庭,爸爸妈妈都已经再婚,都有各自家庭。
我不会去打扰。
也不想着去见面。
就这样,彼此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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