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守庙老人之后,王谢坐在宅院里,看着枯黄的落叶从枝桠上摇摇晃晃,打着旋儿垂落下来,轻轻贴地。
她的心也如同这落叶一般,失去了原本的生机,毕竟事实实在太过沉重了。接连劳碌了几天,她的手都已经酸到抬不起来,腰上也疼的不像样,可吊在驴前面的萝卜突然就抽走了,连个缓缓的时间都没。
王谢闭上眼睛,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这才把玉佩拿出来,语气复杂:“祖宗,您听见了吗?城隍爷显灵。”
以往没事就喜欢找王谢叨叨的王子怀此时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安静得出奇。
“是神仙赐的呢,”王谢继续说道,“不过也算是积攒了功德,救了他家的性命。”
“可我不认识他家人啊,”那边的声音闷闷的,不怎么高兴,“我精挑细选的,就是想送给你的。”
他可知道这几天王谢天天吃的不是白菜炒萝卜,就是萝卜炒白菜,还顿顿如此,他听着就没有什么食欲。若非想着给王谢送点钱,这几日他也不会这般折腾,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费心。
他躺在了房顶上,身下是坚硬的瓦砾,凹凸不平,感觉并不怎么舒服,更别说阳光刺眼,惹得他头痛。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把手放在眼前,盖住了大半的阳光,却仍有阳光从他的手指间漏出来,带着独有的灼热。本来他还想着王谢拿到银碗后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可现在东西没了,这几天他还让王谢跑来跑去。
没听到王子怀继续说下去,王谢便意识到对方现在不怎么对劲。这些天他们两个跑来跑去一场空,想起来本就好笑,可她现在并不想让王子怀因这件事不高兴。
明明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他就是那样快乐,在她面前更是不知愁绪。
也不知道王子怀把玉佩放到了哪里,她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此时天空澄澈,阳光万里,王谢放轻了声音,让风把自己的话语带到玉佩的另一边去:“王子怀,不要内疚,我其实很高兴。”
“你放的银碗救了不止一个人,让老爷子一家都活了下来,这真的很好。”
“可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听到王谢的声音,王子怀不自觉说出了自己的内心,原以为道歉的话不会那么轻易就说出口,可想到对面是王谢,他就毫无顾忌。
他恢复了絮絮叨叨,像是要把这几天压抑着的心里话全部倒出来:“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选好了地方,而且挖了那么深的坑,想着你往下挖一挖就行了!”
“可是我又怕你累到了,就往上提了提,你每次去城隍庙挖坑,我也在城隍庙挖坑,还要躲着家里人……”
“白天的时候我娘看我脸色那么差,还以为我病了,硬是给我灌了好多药,好苦。”
他微微提高了尾音,像是在埋怨,也像是在撒娇:“真的好苦。”
平日里他可不会这样,就算是累到了也只会强撑着,说根本不值一提。
王谢又起了逗弄的心,说道:“原来你怕苦,我以为这点苦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王子怀声音闷闷:“要是可以吃甜的,谁会想吃苦,我就是怕苦嘛,反正你不准嫌弃。”
“没有,”王谢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笑来,就像是挠痒痒一样,传到了王子怀心里,“怕苦的小祖宗也很好,我不会嫌弃。”
“'这可是你说的!”王子怀不见沮丧,却多了几分眉飞色舞,“虽然我这几天害你白跑,做事情好像也没那么妥当,但是你不能嫌弃我,也不可以把玉佩当掉!”
原来他一直都在担心这个,说来也是,如果是之前,这玉佩定然留不了这么久。
“不会的,”王谢承诺道,“我都答应你了,又怎么可能反悔?”
更别说这王家也太大太空,多一个人唠嗑也热闹些。
“那就好。”王子怀乐呵呵的,只觉得照在身上的阳光也没有那么烫了。
只是弄错了一次而已,他还有机会嘛!两次,三次,十次,他总能把钱送到王谢手里。
“其实我还有点生气,”王子怀皱起眉心,想起方才守庙老人的话语,“他刚才说窝窝头三十文一个哎,肯定是在骗你,哪有那么贵啊,估计看你年纪小故意那么说,显得他那时候更可怜,送他银碗的城隍爷多么圣明。”
“守庙人我见得多了,都是想尽办法来说自家的庙有多灵验,然后想骗你出香火钱的,你可千万别信。”
“三十文一个哎,”他愤愤不平,“真的很贵。”
王谢此时正清洗着从阿婆那里五文钱买来的白菜,听到王子怀的话手中的动作一停。
而后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是的,三十文一个窝窝头就是很贵。”
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出行皆有仆人服侍随便拿出来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宝物。
这样的小祖宗,以前只怕从来都没计较过几文钱,花钱的时候只看自己开不开心。
也就是这些天跟着她总是听到五文钱的白菜萝卜,估计才稍微有点对钱的概念。这样也挺好的,当初她也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小祖宗不食人间疾苦,把钱随随便便就洒了出去,才让王家现在败落了个干净。
“可我觉得他没有骗我,”王谢回道,她想起老爷子当时的神情,那样的虔诚做不了假,他对他信奉的神明有着十二分的诚心,“小祖宗,你不明白,饥荒的时候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换一斤白面,三十文一个的窝窝头在那个时候还算便宜。”
真正的天灾**来临之时可不会留情,小祖宗还太年轻。
“这样啊。”王子怀有些迟疑,他并不会怀疑王谢的话,只是他忽然觉得有些担心。如果真到了窝窝头都要三十文一个的时候,每天只用几文钱买菜的王谢要怎么生活下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家都能吃上饭,不用挨饿,只要付出劳力就能养活自己?
另一边的王谢看着自己手上的白菜,心中叹气。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赚点钱,不然在小祖宗想到办法把钱给自己之前,她连白菜都要吃不起。
一想对面的小祖宗估摸着天天山珍海味,嫉妒的心有一瞬间的扭曲,仇富果然是她现在改不掉的毛病。
王谢平复好心情,又敲了敲玉佩:“我要做饭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几天她已经让王子怀牢牢记在心里。她也不想像上次那样半夜被突然叫醒,这样的经历再来几次真的要命。
王子怀也敲敲玉佩回应:“嗯。”
房顶上不是很高,他往前远眺,只见到一堵又一堵高墙。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索性翻身而上,站在了王家最高的屋檐上。
他今天穿的一身黑衣,站在上面也不是很显眼,唯独发带随着微风轻扬,上面点缀的玉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无论从哪个方向远眺,四周都是连接不断的黑色瓦砾铺就的屋顶,还有刷得灰白的砖墙,看不见尽头。
“王谢,临安城好大啊。”他喃喃道。
在这天地之间极目而望,他也不过是一个黑点,画不出五官,看不出手脚,唯一不同的是突兀地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他知道前面拐过去两条街就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他也看到了数不清的灯笼挂在了高楼之上。
他身后则是被隔成一个个小院子的王家,寻常时候他想要出门,要经过好几道院门,总是束手束脚。
他继续看向脚下的城市,忽然很想知道两百年后会是什么模样。
王家的宅子依然在,但内里空空,还有那几百年未变的城隍庙,纵然是换了守庙人,但依然有连绵不断的香火信仰。
那里王谢才是族长,会有阿婆劝她去码头做工,守着城隍庙的老爷子说话平和,闲谈举止之间也颇为得体,不会像他去城隍庙时遇见的老爷子一样总朝他嚷嚷。
“王谢,”王子怀忽然问道,“两百年后是不是很好?”
刚夹起一根白菜,一月不知肉味的王谢才做好心里建设,准备吃下这没油没盐的水煮,就听见王子怀这样问。
“是很好,我每天大鱼大肉,足不出户就有人把饭菜送到我面前,很多人为了逗我开心故意丑化自己,还为我精心准备剧情。”
“我随随便便说点什么,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支持,他们对我极尽溢美之词,夸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几十层高的豪华宅子我可以随意进去,精雕细琢的金银玉器我可以随便参观,从古至今帝王才能使用的宝物,还会有人特地为我解释用处。”
“我身边的孩子上学不要束脩,大家若是生了急病,会有好几个大夫一起赶来,用价值十万的器具为大家保住性命。”
“怎么样?”她闭上了眼睛,思绪已经飘远,“很好,对吧?”
听到她回答的王子怀本想说王谢说的内容太假,一看就是在骗他。
可是听了下去之后,他觉得王谢口中描绘的世界很美好。
“真有那样的未来吗?”王子怀好奇,“那要怎样才可以做到?”
王谢重新拿起的筷子又停了下来。
本想着糊弄他一下,他还真问!世道如何他现在不清楚,也该明白她口中的世界凭他一己之力又怎么能做到?
“别想了,算了吧,”王谢敷衍想,“不要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还可以改变以一切啊!”
“为什么不行,说不定我就可以呢?”王子怀不服气,“你都已经见过那样的世界了,那证明有人做到了。”
“我没见过,”王谢面不改色地撒谎,“刚才都是我编的。”
“这样啊,”王子怀听上去有些低落,但很快又雀跃,“那我试试呗,说不定我能做到!”
对此王谢一键三连:“嗯嗯,好的,加油。”
她怎么就忘了,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是典型的中二病。
另一边的小祖宗侃侃而谈,十分自信:“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会成为族长吗?现在不行不代表未来不可以。”
说完后他恍然记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听到王谢那边碗筷碰撞的声音这才开始心虚:“那个,我想了一下,决定多埋几处地方,到时候你听我的去挖一挖,总能有一个会留下来 ”
“信我,这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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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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