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被宫女们从龙榻上扶起,像个提线木偶般被簇拥着走向侧殿的浴池。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名贵香露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宫女们的手轻柔地擦过她的肌肤,洗去冷宫的霉味,也洗去指尖那若有若无的葡萄汁液和毒。
她闭着眼,任由摆布。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静思苑里他那句“处理干净”,回放着那些“死而复生”的旧部恭敬跪地的身影,回放着他贴在她耳边说的“无趣”。
热水无法驱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
换上那身繁复华丽的贵妃服制,沉重的织金锦缎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发髻被高高绾起,插上步摇凤钗,每动一下,都能听到珠翠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无形的枷锁。
当她被重新引至正殿时,他已坐在书案后,正批阅着一本奏折。朱笔御批,手腕稳定,侧脸在宫灯下显得轮廓分明,专注而冷漠。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随意指了指身旁不远处设好的席位。
“坐。”
那席位就在他龙椅下首,近得能看清他御笔落下的每一个字。案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盏清茶。
阿芜僵硬地坐下。殿内寂静,只有他翻动奏折和朱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时间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将手中一份奏折往前一推,并未看她,只淡淡道:“看看。”
阿芜指尖一颤,抬眼看他。他依旧垂眸看着下一份奏章,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她迟疑着,伸手拿过那份奏折。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弹劾她的奏章!言辞激烈,罗列了她数条“罪状”——在冷宫期间“秽乱宫闱”、“蓄养私兵”、“心怀怨望,诅咒君上”,甚至……“与前朝余孽暗中往来”。
条条都是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攥着奏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刚把她从冷宫弄出来,就要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她?
“爱妃以为,”他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此人,该当何罪?”
阿芜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不透他。一点也看不透。
“陛下……”她的声音干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朱笔在指尖转了转,语气依旧平淡:“证据确凿。你宫里的‘面首’,是事实。你酿的那些酒,经太医查验,确有毒性。至于诅咒和前朝余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阿芜的心沉到了谷底。是了,他既然能把她那些“已死”的旧部摆到她面前,自然也能随手捏造出更多置她于死地的“证据”。他现在是皇帝,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九十九次刺杀他都没死,如今,却要死在这些可笑的罪名之下?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时,他却忽然将朱笔往砚台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扶手上,姿态慵懒,目光却锐利如刀,“朕觉得,写这奏折的人,更该死。”
阿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拿起那份奏折,随手扔进了一旁取暖的炭盆里。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瞬间将那些控诉她的文字化为灰烬。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不定。
“搬弄是非,构陷贵妃,”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其心可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那个不知名官员的命运。
阿芜怔怔地看着炭盆里迅速熄灭的火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这是在……维护她?
不,不是维护。
是宣告。
宣告只有他能决定她的生死,只有他能玩弄她的命运。旁人,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
“累了。”他不再看她,揉了揉眉心,重新拿起朱笔,“退下吧。明日册封礼,别误了时辰。”
宫女上前,无声地示意她离开。
阿芜站起身,华美的宫装裙摆曳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一步步走出紫宸殿,殿外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望去,月明星稀,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森严。
她曾经以为的任务,是攻略这个男人。后来以为的结局,是老死冷宫。现在才知道,她从未离开过他的棋盘。
册封礼?贵妃?
阿芜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宫灯下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系统消失了,退路断绝了,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阿芜绝不为人鱼肉。
“砰。”
闭上眼,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碎片,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带着系统那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清晰得如同昨日。
【系统绑定成功。宿主:平原侯府嫡女洛清音。任务目标:大周镇国公府世子苏容与。任务内容:获取目标100%爱意值,或致其非正常死亡。任务成功奖励:返回原世界。任务失败惩罚:永久滞留。】
那时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惊慌失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这个自称“攻略系统”的存在。她以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要么得到心、要么拿走命的简单交易。
第一次接近他,是在皇宫的御花园。她“意外”跌入他怀中,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目标爱意值:1%。】
她心中窃喜,以为找到了捷径。
后来,是无数次“精心设计”的偶遇,是嘘寒问暖,是红袖添香。爱意值时涨时跌,像逗弄宠物一样,在她以为快要成功时,又猛地跌落谷底。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那种带着些许兴味、却又深不见底的墨色,让她心里发毛。
当她发现爱意值停滞不前,甚至开始缓慢下跌时,恐慌攫住了她。永久滞留?在这个吃人的世界?
于是,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第一次动手,是在他的茶点里下毒。那是一种发作缓慢的毒,她计算好了剂量,想制造他“体弱病逝”的假象。系统没有阻止,只是在她动手时,机械地重复着任务内容。
她看着他吃下点心,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甚至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目标爱意值:5%。】
涨了?在她试图杀他的时候?
她不懂。
第二次,是安排了一场“意外”的刺杀。她买通了镇国公府一个不得志的侍卫,许诺事成后助他加入平远军。那侍卫动手时,她就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听着里面的打斗声,手心全是冷汗。
打斗声很快平息。他走出来,玄色常服上沾了几点血迹,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阿芜受惊了。”他语气温柔。
只是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目标爱意值:10%。】
又是上涨!
她开始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第三次,第四次……第九十九次。
毒药、暗杀、构陷、借刀杀人……她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每一次,他都像是未卜先知,轻描淡写地化解,然后,用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眼神看着她,而系统提示的爱意值,总会在失败后,诡异地向上跳动几个百分点。
她越来越困惑,越来越恐惧。这根本不是攻略,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戏弄!系统所谓的“爱意值”,到底是什么?
直到最后一次,第九十九次。
那天晚上,系统几乎能量耗尽。
她以为自己彻底失败了,被困死在这个世界,只能在冷宫里腐烂。
直到躺在那张象征着他绝对掌控的龙床上,回想起来,那些诡异的爱意值波动,那些他一次次“恰好”的避开,那些“死而复生”的旧部……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那所谓的“系统”,真的只是一个帮助她“攻略”的工具吗?
还是……它本身,就是他设下的,另一个更精致、更残酷的牢笼?
是他,在她初来乍到、最惶恐无助时,给了她一个“任务”,一个看似明确的“目标”?是他,用那种诡异的“爱意值”提示,引导着她不断地在他面前“表演”,不断地尝试着杀他,将她的所有心思和手段,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冷眼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着她自以为聪明地布局,看着她因为爱意值的涨跌而患得患失,看着她一次次失败后陷入绝望……
无趣?
他说因为这宫里无趣,所以看着她挣扎有趣。
那系统,就是他用来增加“趣味”的,最精巧的玩具!
一股比得知任务失败时更甚的寒意,瞬间将她淹没。那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提线木偶操控了这么久却浑然不知的滔天愤怒和屈辱。
她实在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决心,以至于在第九十九次选了这样不体面的死法,鲜血沿着宫墙极缓慢地流下。
天上炸开最后一朵礼花。
好啊,陛下。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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