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砍他了吧?”秦云艺突然笑起来。她圆圆脸,下巴微尖,笑时眉眼弯弯,看上去是从小被富养长大的乖乖女。没有人会把秦云艺和弑夫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的。
陈警官眸色晦暗,双手撑住下巴,死死地盯住秦云艺。良久,直到秦云艺不耐烦,变了脸色,她才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秦云艺。信封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署名。
展开信纸,满满一页的字,黑字娟秀,写满少女的心事。秦云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字迹——
赵灵芝同学:
展信好吖!
鉴于你每周只能偷偷来半小时,所以我决定每周给你写一封信,分享这一周的事啦。咳咳……欢迎您收听云艺频道,我是主播秦云艺。
首先,谢谢你送的露露,脸好甜!我可以许愿下次是饼饼(注意!饼饼大名叫可琦安,是只奶黄色的小狗,别搞错了)吗?嘻嘻~
接下来,分享一下我在医院的生活。最近没有在吃医院的饭菜了,感觉不好吃,都是妈妈在家里做好给我送过来的。爷爷也来看过我一次,他做了盐酥虾,吼吼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隔壁床位来了一个小姑娘,你应该看到了吧?她家里人不怎么来看她,每天都只能吃泡面、点外卖,我就让妈妈多准备一份,给她也带点。我想,如果你知道这位小姑娘的故事,你一定也会心疼她的。
她叫小雨,因为出生的那天下着小雨,所以她父母就这么叫她了。她是从乡下来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城里打工了,把她扔在家里,只有爷爷照顾她。她说她很害怕孤独,害怕黑夜,害怕一个人睡觉,害怕打雷。爷爷年纪大了,不懂她的孤独,也不会把她抱在怀里、陪她睡觉。初中的时候,小雨父母把她接到城里读书。可是,因为她是从乡下来的,说话带着一股口音,尤其是讲英语的时候,同学都瞧不起她、排挤她。小雨喜欢画画(和我一样),喜欢吃糖醋里脊,梦想是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她不喜欢说话,因为有次班上同学把她逼到什么地方,往她嘴里扔了鞭炮。(你知道吗?我听到这里直接哭了)她流了很多血,被送到医院,还好没影响到嗓子说话,只是她更不喜欢说话了。她们班主任猥.亵女生,有次把小雨喊到办公室,就动手乱摸她。幸好当时她的一个朋友路过办公室交作业,才没有继续。那个朋友对她很好,冬天冷了会帮她捂手,有时还会主动给她带早餐,所以那是她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是的,她喜欢女孩子!)。她说她很喜欢我,不过不是那种喜欢哦!
后来小雨去了四中,那边氛围好,同学也不错,她的状态也好了一点。但是,她现在为什么会住院呢?因为有次她放学回家,在小巷子里被几个混混欺负了,那几个人穿着轮滑鞋,拽着她在地上拖……那条路上有一些废弃的砖头,她的头撞到了石砖(我想,也许是那些人用砖头打她,但她不愿意说出来),伤到了脑袋。
灵芝,我真的好难受,她父母只有晚上才会来看她。见了面,不关心她的病情、不关心她的感受,只会怪她不争气,嫌弃她因为这些事情心理出现问题,说她有精神病,是个赔钱货。我想给她证明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可是上网一看,各种校园霸.凌案、拐.卖妇女案、强.奸案层出不穷。小雨跟我讲,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案件,受害者遭受了难以承受的伤害,但法律却不能为施暴者定罪。她说,这世界上邪恶很多,只是我一直站在阳光下,所以我不曾看到阳光之外的黑暗。她还说,刑.法就是罪犯的人.权宣言……
我觉得我也被影响了,有时候看到一个长得凶神恶煞、高高壮壮的男人,我也开始下意识害怕,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这些跟小雨受过的伤害比起来,跟那些恶性案件受害者受过的伤害比起来,算什么呢?
你知道吗?有时候小雨发病了,谁也不认得,我们都变成了加害她的人。她对着我大喊大叫,让我滚,说我是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有时候是不停地哭。那个时候她爸爸会骂她,你能想象吗?一个父亲,用最脏的字眼骂自己的亲生女儿!病房里全是她的哭声和她爸爸的骂声,我妈想给我换病房,但我拒绝了,小雨都承受过来了,我一个旁观者为什么要逃避?我绝不能抛下小雨!
霖之,我真的特别、特别难受。每次小雨发病,护士只能给她打针让她镇静,药也必须溶解在牛奶里,骗她喝掉,不然她是不会吃药的。你说,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遭这种罪?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善待她?连她父母都只会一味地责怪她!她其实是个很善良、勇敢的女孩子,只是受到了不公的对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刚刚闹钟响了,妈妈快来给我送饭了。没想到,一说到小雨,竟然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等你下周过来看我,我再跟你讲她的事。你可以跟她交朋友,她几乎没有朋友的。
云艺
“秦律师,”陈警官站起身,“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从陈警官的角度,秦云艺低着头,只露出发旋,看不见神色。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住那张信纸,泪滴在信纸上,啪嗒、啪嗒,洇晕了许多字。
陈警官抄起桌上的笔记本,径直向外走。打开审讯室的门,她退到一边:“在提审你之前,医院那边就来过电话了,赵霖之已经醒了。他让我们找到这封信给你,希望你能记起来。你高二时出了车祸,伤到脑部,才在病房里认识了小雨。那些故事,不是你的经历,而是小雨的,是那些恶性案件里受害者的,是你的委托人的。好了,你走吧,我同事会把你送到医院的。”
赵霖之躺在床上,右肩膀被石膏固定,医生叮嘱他千万不要瞎走动、不能碰到水,如果秦云艺的情绪还是不稳定,务必要离她远一些。但是,只要血液还在他的身体内奔腾涌动,他便永远不会放弃。上帝在秦云艺砍下去的那一刻,忽然唤醒她,让他在秦云艺的刀下活下来,那么他将继续在这世上照顾她几十年,一直到他死。
赵霖之静静地望向窗外,心事重重。他想到了许多事,想到家属大院的黄昏,秦爷爷最擅长做盐酥虾,想到云艺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想到文理分班,他选了理科而云艺选了文科,想到高二暑假的集训,教奥赛的老头子边抽烟边上课,嘴巴一咧就露出满是牙垢的黄牙。他还想到对数螺线的自然性,想到墨汁持久的秘密,想到写不完的十四行诗,想到气势如虹的盛唐,一首诗题在破壁上,从此流芳百世、代代传颂。
暖橙色的太阳正在落山,最后一抹阳光射进来,为他身上覆住一层薄薄的金粉。天际处,飞鸟掠过,翅翼携金,其身后云蒸霞蔚,晚霞铺满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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