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高三（20）班离看台太近，高觅音因此能看见级部主任扭曲的表情。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同样的句子，他重复了十次，二十次，五十次。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四个字，同样幅度恒定频率的踢打动作，踢向张泳的左腿、侧腰、肩膀甚至脑袋。
高觅音将这场对于自己同伴的暴行看在眼里，心态却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沉默地看，沉默地听。等到早会结束，沉默地随着人群，离开操场，来到宿舍区的食堂。
和前面排队的人一样要了四个包子一杯豆浆，用最快的速度吃完后，迅速回到宿舍背上书包，来到致远楼六楼，高三（20）班的教室。
6: 25到7:05是早读。今天的早读是英语。朗读三十分钟，默写十分钟。
7: 05到7:20是早预备。一分钟交作业，十四分钟复习知识，背诵学习。期间班主任来教室，公开了昨天开学考试的成绩和名字。两百名以后的学生被她责令今天试卷评讲的时候必须站在教室最后听课。
7: 20到8: 05是上午第一堂课。今天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先是下发昨天开学考试的考卷，表扬了考得最好的三名同学，然后开始讲评。
8: 05到8: 15是第一堂课下课的课间。但是老师没有下课，照常评讲试卷。
8: 15到9: 00是上午第二堂课。还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评讲到作文，下课铃响了。她拖了五分钟堂，导致接下来的大课间必须更卖力地挤到前面，更快速地奔跑，否则会赶不上做操的。
9: 00到9: 30是大课间。塑胶跑道上整齐划一地列队，听着第九套广播的声音做操。动作一定要做到位，否则会被体育老师和纪检员揪出来，记“做操懈怠”违纪。做操一定要认真，因为做操是为了自己好。身体清醒才能头脑清醒，头脑清醒才能更好地迎接接下来一天的学习。
9: 30到10: 15是上午第三节课。数学课。先骂人，再评试卷。
10: 15到10: 25是课间。只下课了两分钟。
10: 25到11: 10是上午第四节课。数学课。继续评卷。
11: 10到11: 20是课间。没下课。
11: 20到12: 05是上午第五节课。依旧是数学课。
……
“砰砰。”
清脆的声响从右侧窗玻璃处传来。高觅音余光一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泳站在窗玻璃外，右手攥拳，凝视着她。嘴唇蠕动，仿佛在说什么话。
高觅音收回视线，继续看黑板。
“砰砰，砰砰。”
敲玻璃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响了一会儿，终于停歇了。
窗外的身影消失，又能安心上课了。
……
……我不应该坐在这里上课。
某个声音突兀地在心底响起。
高觅音记笔记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接着往下写。
“这种题我讲过很多次了，先因式分解，再分类讨论……”
数学老师讲得很快，她记笔记也需要很快才行。
——我不该坐在这里上课。
红色签字笔的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深痕。高觅音手握着笔，眼睛盯着错题笔记，一动不动。
张泳的身影，刚才的和几小时前的，交相叠加，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不能坐在这里上课。
手腕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名为“高觅音”的神智终于抢占了一丝机会，操纵右手攥紧签字笔狠狠扎向左手手背。
红色的笔痕，红色的鲜血。
鲜血英勇地充当道标，引领混沌的意识前进。一线理智终于破开藩篱，打破天窗，彻底自由。
高觅音无比清醒地抬头，迅速地扫视空无一人的窗外、讲台上授课的教师、节奏统一地记笔记的周围同学，最后是左上角的信息栏。
[高三（20）班 - 高觅音]
[年级排名：59/303]
[状态：公开表扬1次]
年级排名的结果就是今天早晨公布的昨天开学考试的结果。宜安一中高三文科共有303人，自己排名第59。至于状态，“公开表扬”指的应该是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表扬了这次考试排名前三的学生，其中就有自己。
没什么信息量。
高觅音判断道，接着将自己的座椅略微后挪，低头不动声色地从书包里翻找出一本土黄色封皮的《点名册》。她将点名册压在试卷和错题本底下，一页页地翻看。
她从第一页的高一年级开始看，看了两页的名字之后忽地一顿，趁着数学老师回头写黑板的时候，将《点名册》迅速地往后翻，直接跳到了高三年级的第一页。
之所以跳过高一高二，是因为高觅音已经回忆起了昨天的所有事情。晚上游戏前后，她观察过在场的所有玩家。无一例外，头顶身份全是高三学生。因此，她要从高三开始查起。
（1）班，（2）班，（3）班……（7）班叶何……（15）班张泳……（20）班自己。到高三（20）班为止，参加了昨晚那场游戏的二十名玩家的名字，都在这个名册里了。他们的班级号和昨晚高觅音所见到的分毫不差。
高觅音翻开下一页，高三（21）班，理科复读班。
目光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忽然在某个名字上钉住。
“……向阳。”
高觅音默念出了这个名字。直至她翻完高三年级的名册，这个名字都是1245个名字中唯一一个和昨晚光球的答案对得上号的。
高三（21）班，不就在她们班的隔壁？
高觅音合上《点名册》，将其收回书包里。她抬目望了眼时钟，心中思忖片刻，拟好了行动计划。
几分钟后，叮铃铃的声音响起。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12: 05下课，12: 05到12: 40是午饭时间。12: 40到13: 40是午休时间，午休时间只能呆在宿舍，要么做午练，要么午休。
数学老师又恋恋不舍地拖了两分钟堂才下课。万幸隔壁（21）班也刚刚下课。高觅音候在门口，等（21）班第一个同学走出来，对他说道：“同学你好，请问你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向阳同学吗？”
那人没搭理她，直接走了。
高觅音神色不变，继续向下一个走出门的学生问同样的话。但奇怪的是，她连问了将近十个人，每个人的反应都一模一样，像没听到一般，连正眼也不给她一个。
蓝白色的小溪汇入走廊，已经在楼梯口形成河流。
高觅音没有放弃，她始终站在原位，对每个走出来的男生叫一声“向阳同学”。
终于，最后一个个头有点矮的男生背着书包走到门口时，高觅音的一声“向阳同学”让他驻足。
“你找我？你是谁？”
——和昨晚的光球如出一辙的少年音。
即便高觅音有所猜测，听到声音时还是愣了一瞬。她迅速地打量面前的矮个男生。他原本站在教室最后罚站，因此走得最晚。他眼皮耷拉，神色恹恹，声音很低，和昨晚那个语调活泼开朗的光球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音色过于标志性，高觅音甚至都会有所怀疑。
高觅音安静两秒，轻声问他：“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昨天？”向阳蹙眉反问，“昨天什么事？”
“昨天晚上。”高觅音缓缓引导，“你的游戏——”
听见“游戏”一词时，向阳的双眼蓦地睁大了。
“我的游戏，我的游戏……我的游戏……”
他忽然变得像丢了魂般，重复着这四个字，抬脚离开。
“向阳？”高觅音不禁疑惑，跟在他身后，连续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可这个顶着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仿佛听不见她说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四个字，魂不守舍地踏入蓝白色的河流。
……
时间倒转回8: 05，第一堂课的课间。
被罚站了整整一堂课的叶何蹲下身揉了揉酸胀的小腿，转身往教室外走。今天早上的第一二节课是物理课。虽然叶何昨天的开学考试数学拿了满分，但理科综合做得一塌糊涂。教（7）班物理的吴老师一上来就骂人，把所有开学考试没考好的“没长脑子”的人都罚到教室后面站着。叶何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节课站完，接下来还得再站一节课。课间时间能够坐在位置上休息一会儿，但叶何一点也不能浪费这宝贵的十分钟。
他在清晨的校园大会结束之后没能在操场找到张泳，但也没看见有老师抓住了他。因此，叶何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泳哥是警察出身，现在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跟土著NPC躲猫猫。
课间时间，叶何离开自己班教室，一边大步往楼上走，一边观察着其他教室里的学生。
和高三（7）班的同学一样，坐在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安静地学习，少有人低声交谈。从教室里出来去厕所的同学都径直去、径直回来。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和昨天一样，但叶何可以肯定，很多东西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叶何拦下一个正要回教室的男生：“同学你好，请问你……”
不予理睬，直接离开。
叶何声音一顿，转头去拦下一个人：“同学你好。”
这个男生停下了，面对叶何，露出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昨天生物考了77分，前进了80名？”
叶何摇头道：“不，我不想知道这个。我只是想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面露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昨天生物考了77分，前进了80名？”
叶何蹙眉：“同学，我在问你的名字。”
男生面露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昨天生物考了77分，前进了80名？”
叶何不说话了。
三秒整后，男生脸上的微笑霎时间消失，提起两侧嘴角的肌肉放松，嘴唇变成一线。从友好微笑变得面无表情只在一瞬间。他与叶何擦肩，径直回了教室。
叶何凝望了片刻他的背影，加快速度朝楼上奔去。
他来到高三（20）班，发现这个班没有下课，门也没有开，靠走廊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一位女老师站在讲台上，孜孜不倦地讲授着什么。
叶何扫了一圈，发现了坐在第三排的高觅音的身影。他等了许久，等到上课铃都打响了，高三（20）班仍没下课。
叶何蹙眉，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教室。突然间，他脚步停顿了一下，视线向（20）班教室里扫去。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问了一个什么问题，讲台下的所有学生齐齐昂头问答她。
昂头的时机，回答的字数，乃至张嘴的幅度，全都惊人的统一。
好像复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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