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他想错了,当年一枪破万军的何将领怎么可能是一个这样狭隘的人呢。
可是后来,这个何清浅为了替新帝稳固民心而在深宫忍了四年的国家却因新帝的残暴统治而步步走向衰败。
明明,她为了不让先帝被百姓所猜忌,忍了四年、而非在嫁他之前就假死。可这个国家,为什么还是满目疮痍?
大梁地大物博,而今政局腐朽、国力不复弱肉强食,外国自然不可能忍住不动一动这块流油的肥肉。
何清浅当初为了求个安心,落脚在国家边境,气候之类的条件是恶劣了些,但此处是绝不用担心会被皇帝查到的。而因此地处在大梁与邻国的交界之处,故而邻国以此为切口,展开了对大梁的进攻。
当地的军队自然奋起反抗。起初因着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大梁军队的确占据优势,但毕竟供粮不足,此战未能速速解决,大梁渐渐败退。
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并不多么了解大梁的政局如今何其混乱。先前邻国来犯几乎屡战屡胜,虽然后来大梁逐渐退出优势,但起初大家都不认为这是件什么大事。
直到战后第三月,前线崩溃,侵略军入城。
那些人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所见年轻壮丁皆就地俘获、不服便杀,老弱妇孺则另有安排。
而此时朝廷仍未见有相助之意。
城破第七日,何清浅终是看不下去,骑上当年带出的马要赶往京城。将要出城门时看到了路边躺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
城中大多数人都被俘获,被杀的也多是在各自家门里,所以何清浅理应觉得这孩子还活着。她翻身下马去探那孩子的鼻息,果真还活着。
——鬼使神差地,何清浅带上了这个孩子。
起止点之间隔了十二座山、万计城池,而何清浅快马加鞭,不到一月便到了京城。
时隔多年,何清浅与曾相悦的少年将军再度重逢,不过一人风尘仆仆、一人精神不振,实在是不太体面。
何清浅来的路上对当今政局都或多或少有了了解,但见齐之谐这幅模样还是不由得震惊。
齐之谐第一句话不是问她回来干什么,因为没必要问,他心里有答案。只是他也没有领她入宫,而是让她走,远离大梁。
“你在说什么?让我走?我此番前来、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将边境城破的消息带回京都、递交圣前,可我赶回来了,你却要我走?”何清浅显然是气得不轻,“你疯了吗!”
齐之谐反问:“那你呢?你没疯?为什么城门破开,敌军入朝廷能做到不声不响,你心里没数吗?你为什么还要一路赶回来?我不信你真的不懂,当今皇上昏庸无道、朝廷奸人横行!那穷山僻壤之地的城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回了此处也没用!”
“但我要救那些人!”
“你救不了!他们生在这样的国家,那么就是神明下凡也救不了他们!”
“我不管,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救不了?!”何清浅此刻颇有些像那一剑一马便奔赴山河的轻狂年轻人。
齐之谐凝望着少时爱人的眼,道:“不救,你可安度余生;救,你与他们一同葬身战乱。”
“可,我,我能救这个国家,我救过它一次的!如今,大不了再用一个三年……”
“没用的。”齐之谐摇头,“那时我们能成功,是因为那时先帝主政。先帝曾落到过穷乡僻壤很长一段时日,他的眼睛能穿过金碧辉煌的皇城看到民间的苦难。
但今上不同!他昏庸、愚昧,自幼众星拱月地长大,他看不到苦、看不到人民,他不顾朝政,于是奸人横行……这个国家完了。
何清浅,这个国家完了!”
何清浅被最后这句话说得像是失了魂。她愣愣地转身、把路上捡到的那个孩子抱起来,送到齐之谐眼前,说:“齐之谐,他想回家。”
齐之谐没有应声,而何清浅声音轻飘飘的、把后面的话说完:“但他没家了。”
这个国家完了,他的仇就报不了了。
“但是,你不走,你也会死。”
“那你怎么不走?”何清浅问。
“我……”齐之谐语塞,后终于松了口,“罢了,或许还有一条路。”
这次,两人像是心有灵犀般一同脱口而出:“成神。”
成神,能脱离世俗爱恨、使人有长生之能、灭世之力,自然能轻轻松松使一个国家起死回生。
但是——
凡人成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这个说法还不太准确。千百年来,无数凡人想要成神,可无一例外、都死在了焚毁肉身、塑魂化灵的那步。当然,连这一步都没有撑到的也大有人在。
两人的打算一直都是何清浅成神,如有意外,齐之谐便替她垫上一命,后面的路便看她自己的造化。
成神要脱去她在这人世间的一切一切,于是从决定成神的那一刻起,何清浅便改名为“韶光”。
韶光真的成了神,但也可以说没有。因为她太急切了,在最后的那个黑夜强行运转了还需融合几个时辰的灵力,还国家安定。所以,她死在了成神的前夕。
——并且,是魂飞魄散。
那时,韶光正清明地看着,时间每过一刻,战乱中的人便多痛苦一分。
后来仔细想想,齐之谐也大概明白了,即使真的等到成神之后,韶光也避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
说,成神需摒弃世俗一切欲念。可韶光要成神,本就是为了救这个国家的欲念。
那么往大一点讲,这世上所有的凡人要成神便都避不开这样的结局。因为哪怕他要成神的原因就单纯地是想要成神,这也是他处在人世间时生出的欲念。
为实现欲念而摒弃欲念,本就是诞谩不经、谬悠之说。
所以自人类落天地以来,便无一例凡人成神的成功之举。
何清浅算是天地初开以来,离成神最近的凡人。
——但,还是失败。
生而为人即有人的责任和意义,又何需追寻去做那远不可及的神。
或许,这就是天道分隔人神的初衷。
这是往后齐之谐守着韶光墓碑的许多年,才懂的道理。
***
戚鹤将记得,史书上的前梁是在明和前十一年最终被灭亡。自韶光与齐之谐之后、又经了两代帝王。
“你是齐之谐吗?”鸯未眠对着那执念问。
执念没有回话。但,如果不是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位韶光与齐之谐之间的过往呢?至于唤自己无名,想来是觉得愧对于韶光吧。
戚鹤将问:“你知道,这地上的楼里也有位姑娘叫韶光吗?”
“我知道。”执念回,“我会附在她的身上,借以去看看她的生活。”
“你应当知道,她不会是韶光。”毕竟,韶光早就魂飞魄散了。
“你的灵魂算来也已转了六世有余,如果你依旧留在这里,那么你将世世不得善终、弱冠即死。”黎梓神君温言软语地对那执念劝着。
可那执念混不在意,说:“往后齐之谐的转世,不过命苦些,但韶光再也没有来生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齐之谐保护好了他的妻子,直到死时,他的妻子都有丈夫、有一双健全的儿女陪在身边。”
“可我一点都不爱她!…齐之谐的爱在韶光那里,却没有保护好韶光。”齐之谐道,“他娶了六公主,却不能把爱给她。他谁都对不起!”
戚鹤将道:“你自己也说了,凡人成神本就是天方夜谭,从韶光要成神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魂飞魄散的结局,你又何苦一直留在这里惩罚你自己?”
鸯未眠也点头:“是啊,再者娶六公主也非你所愿,你或许的确不爱她,可你让她能看见你就安心,爱护她、至死都陪在她身边,你履尽了一个丈夫的职责。”
黎梓这时终于睁眼,跟着来劝:“况且如你所说,往后受苦的是齐之谐的转世,只是同样的灵魂,但壳子早就换了又换。身子羸弱、真正受苦的却不是灵魂、而是那具肉身。齐之谐的失职,与他们又有何关系呢?”
“……”
齐之谐的执念苦苦想了许久,声音颤颤地问:“…我真的,该走了吗?”
三人脱口而出:“当然。”
那执念却没了下文,它在原处徘徊、呢喃着什么。
过了许久,执念所形成的灵团终于散在原地。
鸯未眠问:“所以,平二公子的事,就算完了?”
戚鹤将点头:“完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砸平二公子?”
黎梓道:“其实,他也砸过我。”
二人惊诧:“什么?”
“他不太能感知到活人,而且活人过于旺盛的阳气会让他觉得不适。但他又太想感受生机,所以格外在意体弱的人,你们说的‘平二公子’如是,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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