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谢府

这是鸯未眠救下戚鹤将的第七年,也就是外人眼中他十七岁的这一年。

或许是因为久留人间,也或许是因为反噬成疾,神明之身的鸯未眠难得地做了一个梦,而梦里的人也非常出乎意料——崔早霜。

平心而论,最开始鸯未眠对崔早霜是不喜不厌里加了一丝责怪。后来经历了那凡人一世,回程后发现自己与戚鹤将宠爱了十二年的戚许就是崔早霜,感情便有些说不清楚了。

梦里是他从未知晓的,崔早霜的过往。

崔早霜是凡人,三魂七魄被鸾翔硬生生捆成了一魂一魄,让她看上去像个神明。故此,她虽可以像神明一样无需睡眠,却一旦闭眼就会入梦。

她的梦里不是亲人笑颜、不是绿粉罗裙,她的梦里甚至没有此生所见之人。梦中是历代星辰,是雪山之誓,是众生哭嚎,是永不相见。

崔早霜不过几岁稚子,整夜为不知所来的痛苦折磨,惊醒睁眼时泪已一滴一滴地落下了脸。她掀了被褥就去找鸾翔,扑进她怀里大哭:“阿娘,我好害怕!好痛啊,早霜好害怕!”

鸾翔不明就里,一手搂着她,另一手起势算卦,看到结果后面色微微一变。

崔早霜哭够了,仰起泪痕未干的脸问鸾翔:“阿娘,我不是神明是不是?我只是一个凡人?”

鸾翔本并不在意崔早霜究竟是人是神,捆住她的魂魄,只是为了她能活得久一点,目下既然被看了出来,便也不再隐瞒。

她点了头,接着颇有些好整以暇地看着崔早霜。

说来惭愧,以阿娘的身份照顾了崔早霜这许多年,她一直没进化出多少母爱,这种情况下,更多的不是担忧,而是好奇崔早霜会是个什么反应。

意料之内,即使早就猜了出来,尚且年幼的崔早霜有些震惊地微微瞪大了双眼。她又哭,问:“那,早霜是不是很早就会死啊?……早霜想陪着阿娘和堂兄,不想死……”

鸾翔到底还是心疼了,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给她擦泪,道:“不会的,不然你以为阿娘费心费力把你的魂魄捆起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不会灵力不方便给我干活吗?”

“不是吗?”崔早霜反问。

“是你个鬼!”鸾翔气笑了,屈起指节就要往崔早霜额上敲。

崔早霜赶紧捂着脑袋躲开,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哎呀,我当然知道阿娘是为了延长我的寿命了,早霜又不傻!”

鸾翔收了手,傲娇地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过阿娘,”崔早霜问,“我梦里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她这个问题问出来,鸾翔便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卦象,刚流露出的笑意立时淡了下去。

鸾翔总是这样,上一个瞬间还笑着看戚鹤将和崔早霜打闹,下一个瞬间就蹙着眉思索起来。

崔早霜对此总格外敏感,可戚鹤将却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从未察觉。

鸾翔陷入忧虑的时候,崔早霜往往立刻心有所感,抬头看到她看似无异的神情,也没了笑意。

戚鹤将目光在鸾姨和堂妹脸上转了一圈,问:“早霜?怎么了?”

他无知到有些傻,不过也正是因为无知,不像崔早霜一样整日忧思。于是崔早霜总像姐姐保护弟弟一样对戚鹤将瞒着那些心思:“没怎么呢,就是喜欢阿娘鬓边的簪子,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戚鹤将顿悟一般地“哦”了一声,颠颠地就跑到鸾翔跟前。嘀嘀咕咕一阵,鸾翔抬手把簪子从头上取下来放到了戚鹤将手里。

他握着簪子又颠颠地跑回来,伸手将簪子递给了崔早霜:“早霜快拿着,这可是堂兄特意找阿娘讨来给你的!”

崔早霜感觉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不经意间抬眼瞥见鸾翔,发现对方看着自己和戚鹤将,又如之前那般弯着眸子笑着。

这样的日子过多几年,鸾翔头上已经没簪子戴了,而崔早霜房里却每个柜子都满满当当塞着簪子。

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半天没找到一根簪子的鸾翔:“……”

拉开一个二个三个柜子全是簪子找不到一丝空隙的崔早霜:“……”

几年来兢兢业业孝顺鸾姨照顾堂妹的戚鹤将:“哇,鸾姨早霜你们快来看!这只蝴蝶像不像鸾姨之前的那根簪子?”

稍大些的戚鹤将始终没发现鸾翔几乎日日都心事重重,稍年幼些的崔早霜却越来越觉得鸾翔身上有着许多秘密,或者说是知道许多事。

崔早霜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渍,问:“阿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鸾翔看着她不说话,指尖在她额间一点,她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当时当地,鸾翔不愿意对崔早霜说出实情,还抹除了她这一段记忆。而如今,在鸯未眠的梦中,他通过窥人过往的能力,看到了鸾翔当时的想法。

那是不知道多久之前,凡人的安居乐业和民不聊生,冬天的积雪消融,春天却不曾如约而至。

仿佛天柱断裂,头顶的天毫无可挡地压了下来。孤寂、相守,在那一日全部成了绝望。

世间的生灵没有一个逃过了那场劫难,全部身死。

直到后来天地重开,那一日身死的凡人失了记忆,魂魄落在北方成了神明。

崔早霜梦中所见,正是那段时间的事。

鸾翔为半神,对于天命和推演可谓信手拈来,想要知道这些前尘往事不过随手一算的事。

只是她不希望崔早霜和戚鹤将知道。

这世间也只有她知道。

三个人在不归海下生活,无忧无虑、不胜欢愉,因为身世和身份,崔早霜的感情要深刻炽热得多。

后来突遭变故,鸾翔身死、离开不归,崔早霜在月窟昏迷时就反反复复地梦见鸾翔之死,中途被痛醒过好几次,一醒来就落泪。

待终于休养了够,她下了床榻,寻到戚鹤将的时候看见对方面色苍白,鼻子便又是一酸。

五六年的相处,戚鹤将和鸾翔在她心里早已生了根,且无法拔起。鸾翔之死让她格外珍惜戚鹤将这个世上最亲之人。

后来在黎梓膝下长到十五岁,那一袭热烈张扬的红衣成了崔早霜心里的第三根情。

再后来,东风的温和与对黎梓的爱屋及乌使崔早霜心里提前为东风留出了一个位置,正缓慢地生长着她的第四个不舍。

在或许连崔早霜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她对至亲之人已经有了一个排序。

因为一同长大的那些时光里只有那么两个亲人,因为对鸾翔之死的深深执念,戚鹤将是崔早霜绝不能看着对方身死受伤之人。

鸯褚出生在东风生死未卜时,崔早霜心里已经有了隐秘的膈应。黎梓身子大亏,便又是一记重锤。

崔早霜几乎是咬牙忍着过了好些天,才强行劝服自己这一切不是小褚的错,他不过襁褓婴孩,命运的不公不该迁怒于他。

放下了那些错误的隔阂,崔早霜才来见了刚出生的弟弟。

鸯未眠伴雪而生,肤白若雪,双眼黑亮,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看着襁褓里的漂亮孩子对自己笑,崔早霜的心软了不少。

其实,如果再久一点,鸯未眠也会在崔早霜心里生根,他们也会成为要好的姐弟。

只是戚鹤将一次又一次为护鸯未眠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又是在不归海底——鸾翔身死之地,崔早霜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对鸯未眠的责怪在理智的弦崩断的那一瞬间倾泻而出,使她做了一件错事。

自灭神魂却未死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一年那一日被鸾翔抹去的记忆。忽然就觉得缘分难参、命运难算。

对鸯未眠的愧疚几乎是立刻就如掀起的巨浪吞没了崔早霜,她捂住脸跪地痛哭,肩膀却被人温柔地拍了拍。

“早霜,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掩面的手抬头,隔着朦胧泪水认出对方是黎梓,对方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躺着刚刚被自己丢下的婴儿。

那时除了痛,这世间再找不到一个词能形容崔早霜的感受。

***

嗓子痒得厉害,鸯未眠在剧烈的咳嗽声中睁眼,坐起身一手撑床一手抚胸猛咳,最后累得呼吸紊乱。

窗棂半开,先前下过一场雨,不知何时停了,残留的雨滴自高处落下,淅淅沥沥的水声经过窗下的缝隙到了鸯未眠耳边。

更深露重、寒气逼人,鸯未眠实在懒得厉害,意念一动、灵力合上了窗。

接着就是痛得厉害。

他顺了顺气,安慰自己道无妨,总归已经使了那么多次灵力,不差这一点拿来关窗。

只是崔早霜啊,这样还如何让我责怪得起你?

窗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却无法隔绝鸯未眠自身因灵力滞塞无法阻拦而散出的寒气。

他枯坐于床榻,墨发如瀑,盯着地上掉落的白珠失神,眼中泪水一滚,随着玉珠落地的声音响起,白珠便又多了一颗。

凡间的话本子里写过一种族群叫鲛人族,人首鱼尾,其泪落成珠、价值连城。

鸯未眠很像这第二点特性。

他天生体质阴寒,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寒气,平时有灵力刻意调节,才不至于把周围的人冻成冰雕。

可情绪深到落泪时,他无法用理智调动灵力束着寒气,落下的泪就会被冻成冰珠,砸在地上时噼里啪啦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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