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屏抿了抿唇,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肩膀略略松快,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认不出来当然其实更好。
经理要她去负责最里一桌刚刚进来的客人的点单,冯屏下意识低头,又看了看大理石反射出的人脸。她捧着菜单在餐桌前站定,尽力使自己呈现出和平时毫无异常的工作状态,表情专注,嘴角微勾,标准的服务生笑容。
男人此时和人面对面坐着,气势仍旧迫人,更像是把控场面的一方。
他对面的女人精心打扮过,美丽动人,端正坐着,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
冯屏来之前,大概他们刚刚结束了前一个话题,气氛正陷入停滞。
“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男人若有所思,慢悠悠道,“但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靳怀明对吃的挑剔得不行,什么都没点,只要了一杯加冰零度可乐。摆设用。
他将菜单递给对面的人,漫不经心地抬眼,“听说你弟就在隔壁上大学?上了大学就是成年人。做任何事情要考虑后果,还是说,王小姐一直都是这样帮你弟收拾烂摊子的?挺有耐心。”
‘隔壁’指的就是西餐厅旁边的大学。
靳然大学读到一半,偷偷跑回国,不仅没有回到老爷子身边,还直接先斩后奏来了南方,正事不做,和认识的朋友一天到晚厮混在一块儿,最终果然混出了事儿。这都意料之中。靳然朋友在场,还是领头的,理所当然进去了,靳然恰好当晚不在场,没进去——这事儿能轮到靳怀明来管,原本就已经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女人也没点什么,只要了一份黑森林,一杯拿铁,听到这里,脸上礼貌性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我并没有想给您添麻烦的意思……”她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不是本地人,帮不上忙。”
靳怀明出声打断。并非不留情面,纯粹是性格使然。他抱着双臂,同样露出一个笑,淡淡地,“靳然也算不上我家里人。你可能找错人了。”
落地玻璃映衬出男人挺括的身形。
白天光线充足,日光照进来,把他的样子照得更加清晰分明。轮廓深邃,笑起来时没有分毫什么温度,和把衣服扔给她时给人的感觉很像,一尊冷冰冰的、无情的雕塑……
“冯屏?你在看什么?快来帮忙!外面来了一桌学生!”
同事着急地端着托盘路过,冯屏骤然惊醒,哦了一声,连忙敲完单子,转身拿着,小跑着往后厨走。
她又负责了刚刚进来的这桌学生的点单。
大学城内从来不缺朝气蓬勃的男男女女。
几个大学生凑成堆,和刚刚桌子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点菜,热热闹闹地说起价格,哪个划算,哪个一看就不值得,并不避讳冯屏的存在。坐在最外侧的小姑娘还冲她微微笑,主动打探起她的推荐菜——太贵的就算了。今天她生日,寿星请客。
冯屏没忍住笑,对方低声打探,她就想了想,给出自己印象中员工餐里相当受到员工好评的烤鸡、意面之类,这回再去后厨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学生们摆出蜡烛,仔仔细细地数了数量,挨个插好、点燃,人人笑容满面地冲寿星唱起生日歌。无忧无虑,全是飞扬的活力。
……
冯屏有些羡慕。
或者说,其实从来到大学城工作以后,她的羡慕就从没有停过来,凡是有学生同她主动说些话了,这种感觉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敲打她,让她蠢蠢欲动。
但每每这种时候,她又会想起邻居罗婆婆说过的话。
有时候都是命。
冯屏有时候信命,有时候不信——小时候被打个半死,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时候不信;被冯存壮恼羞成怒,撕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不信;拿刀子划伤想要图谋不轨的男人的时候不信;跪在二伯父和长辈面前强逼自己凄凄惨惨掉泪的时候不信,到这里以后,找到工作,见识过更多了,却开始信了。
原来只是出身地不一样,就会有这么大的生活差别。
在大城市里,普通地上学、普通地生活、普通地和朋友来往,原来是这么常见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将菜品端到学生们的旁边,又小心翼翼地摆放到桌子中央,脸上的笑也多了点羡慕的真心。
“这边买单。”
最里面靠窗一桌的男人发话了。
“好的,马上来。”
冯屏的动作莫名顿了顿,控制住直觉抬头的冲动应了声。
靳怀明问她,手机付款,需不需要到前台,冯屏就刻意微微低了下巴,职业地答,不用,她可以帮忙拿过来。靳怀明随后又抬头看向他对面的女士,问对方是否还有什么需要的,干脆一起。女人依旧礼貌地笑了笑,说没有,他就干干脆脆转过头,冲冯屏道,那麻烦你拿过来吧。
他用上麻烦这个词。
冯屏仍旧低着下巴说好。
她匆匆赶往吧台,又匆匆从吧台回到桌子前。
地面有些滑,冯屏是小跑着过来的,有些喘。
隔壁桌大学生的生日宴会俨然已经进行到**部分,大家欢笑着、闹着分食蛋糕,坐在寿星旁边的女孩子们,还趁机将奶油敷到寿星脸上,并保证自己点的位置绝对好看,一会儿刚刚适合拍照……
“在这儿兼职?”
靳怀明头也不抬,极顺口谈天似的,没怎么走心。
“……嗯?”
冯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靳怀明顺口问的是她。
她眨眨眼,立刻意识到男人大概把她当做在大学城读书的学生了。冯屏没说真话,只含糊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眼手里的屏幕,立刻标准地报价:“一共是两百七十八。”
靳怀明微微扬眉,倒没说什么,直接亮出屏幕付了钱,随后便冲着里面的女人点点头,利落起身。
“那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要谈。”
“您随意。”
女人端着脖子,看着他,仍是礼貌的笑。
还是来去如风。
冯屏把东西交还到前台,习惯性地回到自己负责的一侧站定。
最里侧,女人端起那杯凉掉的拿铁抿了一口,随后起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她表情不愉,但整个人着装优雅,珍珠耳饰晃晃悠悠,路过冯屏也留下一阵好闻的香风。
冯屏只觉得好看动人,却并不像刚刚那么羡慕。
……
日落时分,白班也快值完了。
经理夸赞她的效率,欣赏她作为新人进来后不骄不躁,也从来不叫苦叫累。
“说老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你们这一代实在太不能吃苦了,年轻人里面,小冯你这样的比较少见。”
冯屏没接话,只是仍旧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不笑也不多言。
同事们都在,这种情况下越自然越好,这是她这段时间工作以来领悟的道理。
换衣服的时间,更衣室内,冯屏照旧沉默不语地收拾起东西,旁边的女孩子们却又聊起了突然消失的小黄。有不觉得意外的,毕竟在餐厅端盘子的工作本来就不长久,隔天就换生面孔很正常,还有觉得人家指不定是有了更好的去处的,餐厅里女孩这么多,会收拾打扮的就一天到晚假睫毛不离眼的小黄一个……
冯屏没有继续听下去,她出了更衣室,深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的对话让她不太舒服,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莫名地压抑。
昨天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
人必须要向前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什么都有可能。
在小镇被冯存壮锁起来的那段时间,她一直都是这样不断给自己“洗脑”的。
冯屏一边往公交车站走,一边给二伯父主动发去消息:今天她下班比较早,要从大学城回去,不知道他和二伯母和弟弟妹妹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带的……
大学城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公交车站都是三三两两站着的、要往城区去的学生,互相说笑打闹,单独站着的,也会挂着耳机,从容不迫地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这种人多的时候,冯屏总会不自觉地站在车站遮阳棚的外面,莫名和他们留出一段距离。
天边是夕阳西沉,日落时分,氤氲一片橘红。
一辆黑色的车朝着公交站台的位置渐渐驶过来。冯屏正看着天空出神,只听到身后隐约有男生的惊呼声,说是什么车、什么车一类的……她根本不懂,也没兴趣,脑子里琢磨的是今天晚上回去之后要先帮二伯母做饭,然后再陪着妹妹在楼顶玩一会儿跳绳,给二伯父热好热水袋,他冬天身体不太好……
车停在她面前,她也毫无知觉。
直到车窗降下来了,里面的人盯着冯屏看了片刻,她才像是有所感知,收回目光。
驾驶座上,靳怀明正侧着头看她。看起来根本不介意外面男生对着车大量的目光和讨论,只是半眯了眼睛,专注又直接。
四目骤然相对,冯屏心跳停了停。
男人单手轻扶着方向盘,没有笑,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看着她,像打量一枝花、一棵草,不大像看人,但并不让人厌恶,微微抬眉,问得轻巧:
“你没有要还我的东西吗?”
屏屏:。
重感冒有点难受,更新晚了点。上榜前大概隔日更哇,大家注意保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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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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