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三起死亡：缘不知所起
姚依缓缓地俯下身，刹那间，那被华丽嫁衣紧紧包裹着身子微弱地颤抖了下。在众人看不见的盖头下，她已面若寒冰。
鼓乐笙歌不歇，是婚礼常备的助兴之物。
琴瑟相鸣谐和，更是她在洛阳游玩时，与慕容遮私下相会的场景。
往事一一忆起，姚依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
姚依其实很想掀开盖头看慕容遮有没有来，很想扔下盖头和笨重的袍服一走了之，很想……回到当初。
但他们因为寒砚才错过吗？还是，在一开始，便已注定了没有结局？
*
一声轻唤传来：“依依……”
姚依霎时想起慕容遮曾经对她的昵称，但理智告诉她，刚刚的声音虽然温和，却有着几分粗糙，分明不是慕容遮那般清朗悦耳的声音。
是……林忠书！
姚依心中一梗，满是苦涩的感觉，不知如何回应这声呼唤。
林忠书低声问：“怎么了？”
姚依立即心跳加速，林忠书是发现什么了吗？她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却没有听到他的下一个字。喧闹的大堂里充斥着笙歌鼓乐和宾客们的谈论欢声，有许多熟悉的声音，如飞来宫的教习师父，如她认识的同辈好友，甚至还有她一向看不顺眼的柳逸。
姚依忽而一愣，柳逸来了……那慕容遮呢？到了这个时刻，慕容遮究竟有没有来？
想到这里，姚依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带着仅存的一丝侥幸心，一把掀开了盖头！
盖头下的姚依盘起了高高的发髻，戴着一顶熠熠生辉的金冠，冠上雕刻着一朵红色的六瓣鲜花和一条金凤。
金冠下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若细细观之，便可见姚依的秀眉如远黛，清眸似弱水，红唇若滴血，整个人浑身散发出一股炽烈的光彩，在高冠华服的衬托下，益发显得美若天仙。
众人皆低呼：“这新娘子竟生得如此美！”
林忠书微微抬了抬头，望着对面的姚依，亦是惊艳不已。
这就是他的新娘？
林忠书此前不反对这场婚事，不过是为了顺遂父母的心愿，实际上，他在心底对与慕容遮纠缠不清的姚依，是说不上有一点情意的。然而如今望见了盖头下姚依的容颜，林忠书却真心感激父母为他安排这了一场婚事。
*
姚依掀开盖头后，一双凤目便飞快地环视全场。
林忠书能感受佳人眼中如火炽烈的情意，仿佛愿意纵身浴火，将自己燃烧殆尽，不过为了一丝情意的回还。
但她看的显然不是他林忠书。
那么，她在看什么？
*
此时，姚容骤然脸色一变，十分紧张地紧紧盯着女儿。
姚依究竟在看什么？她还想着慕容遮会来吗？而她这么做，满场宾客会怎么看？林掌柜会怎么看？更重要的是，林忠书会怎么看？
姚容心怀担忧，正要起身，姚父却拉住了她，轻声说：“莫急。”
姚容僵住身子，顿时想起，毕竟姚依还没有离开。
虽然以姚容的功夫，即使慕容遮前来，她也不担心女儿逃之夭夭。但姚容实在不想再为此加深母女间的隔阂了，故而她便顺着丈夫的话，缓缓地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姑且听之任之罢。
*
而姚依环顾四周，亦不见慕容遮身影后，唯有竭力保持着冷静，忍住眼中的泪水，这时她忽而想起慕容遮说过的话……
“空亦色，色亦空，空空色色，无色无空，无色相而人本一。”
万象归一？一切皆空？
渐渐地，姚依面前脸色泛红的红袍青年与脑海中的青衫青年的影像重叠了起来，然后她缓缓地低下头来，朝着林忠书深深一拜。
林忠书立即转惊为喜，深深地拜了下去。
双双交拜之下，有人赞赏姚依的大胆举动，说道：“这新娘子是想看看新郎满意与否再做决定，而今看来两方是看对了眼，这才双双交拜呢！”
众人听此新鲜言论，纷纷附和。
于此，接下来的一切婚礼仪式都如常进行。
而那炽热如火的深情远望，便消散于满堂欢庆中。
*
盛大的婚礼结束时，夜色已深。
柳逸轻轻地晃着脑袋，茫然地盯着面前的酒杯。
白三钱轻声问：“要不我送柳姑娘回飞来宫？”
这时，接着一个豪爽的女声传来：“还是让我来罢！”
柳逸回过头来，却见唐璃身穿一袭水红色长裙走了上来，
带着炽热情意的红色，仿佛在倚红阁台上轻歌曼舞的红衣舞姬，又仿佛在大堂里掀开盖头的新娘……
柳逸眼前闪现过诸多场景，却皆是模糊得无法看清。
唐璃见状放轻了声音劝道：“走了，别喝了。”
柳逸眼神一黯，呼着酒气轻声说：“我……再喝点……”
唐璃有些想不通：“姚依成婚对你难不算好事吗？干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不怨姚依，这事本就与我无关，只是……”柳逸摇了摇头，转而轻声问，“阿璃有没有什么极渴望做成的事情？”
唐璃傲然地挺了挺胸：“自然有。”
柳逸睁大了雾蒙蒙的眼珠望着唐璃，断断续续地问：“可执念到最后……究竟……是不是一场空呢？”
唐璃明白柳逸说的是姚慕之情，但婚嫁本就不仅是两个人的关系，还牵涉到两个势力之间的联系，如今这二人落得这般结果也在唐璃的意料之中。
但唐璃想到更多的却是自己！虽然她一向自信而骄傲，但唐门一族不仅尊崇力量，亦遵循传统。如今她的弟弟已年纪渐长，唐璃隐隐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渐渐移在了他身上，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不由叹了口气，接着说：“飞来宫的考校，我弟弟也会来参加。”
柳逸问：“阿璃的弟弟也是飞来宫弟子么？”
“还不是。不过……若他取得前三名，便可进入飞来宫了。”
“前三名？”柳逸脑海里泛起一个闪念，接着问道，“只要取得前三名，无论何人都能中途进入飞来宫吗？”
唐璃摇了摇头：“不过参加考校需要首先是外派弟子。”
“外派弟子？”
唐璃解释道：“对，其实这跟直荐也有些相似，但比直荐简单，任意门派都可以派弟子前来。”
“那我……”柳逸想了想，晃着酒杯微笑着说，“我可以给卫奚弄个玄门的凭证……兴许他可以的。”
唐璃不屑道：“凭他？我看他那剑法，连皎然都比不上，怎么可能取得三甲？”
柳逸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相信……”
唐璃抢过柳逸手中酒杯，截口说道：“小逸，我们回飞来宫了。”
白三钱轻声说：“柳姑娘，门主吩咐我带您先回去……”
唐璃瞪了白三钱一眼，正待反驳，却见柳逸晃着脑袋说：“不用……劳烦阿璃了，让白三钱送我回去吧。”
唐璃盯着白三钱，问：“这人可信？
柳逸点了点头：“恩……他是玄门的人，阿璃，放心罢。”
“玄门的人？如此……随你罢。”唐璃想到毕竟慕容遮出面救过柳逸，渐渐地便放下了心中怀疑，径自带着侍从离去了。
*
浩然居外。
风寒，夜冷，骤雨悄然落下。
慕容长老拍了拍华服上沾的雨水，牵来一匹骏马，便骑马离去了。
柳逸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白三钱走上前来为她撑起了伞，身后两个披着雨衣的玄门弟子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恰在此时，琴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柳逸停下脚步，接着便看见了一架琴。那琴样式古朴，通身无半点装饰，且不同于坊间常见的七弦琴，却还是罕见的五弦琴。
而且，放在琴弦上的十指白皙而纤细，竟让柳逸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见雨滴渐渐飘落，陆续地穿过琴弦落在乌木上。奏琴者却对此毫不在意，任水滴润湿发梢，任水滴浮在眉睫，任水滴沾湿红衫。
这时，奏琴者的容颜在柳逸眼中更为清晰明了，那幽潭般的楚楚双眸，玲珑有致的身躯，魅惑天成的气质……
柳逸不由低声惊呼：“陆……水……缘？”
许是雨声和琴声太大，红衣人恍若未闻，继续抚琴。
一时柳逸周身四处开始飘散起悠扬的琴音，这琴音仿佛自雨露草木中发出，清奇幽深，孤绝零落。渐渐地，一声绵长的低吟将调子缓缓降了下来，一曲终于了结。
柳逸从未想到水缘竟然还会弹出这种清旷的音调，不由叹道：“曾有人道，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而今日闻陆卿一曲，逸何其有幸！”
陆水缘轻启红唇，悠悠道：“果然，不愧他看重的人。”
他……是慕容遮？还是非梦？柳逸还未来得及提出疑问，四周忽已狂风大起，大雨滂沱。
*
雨幕之下，红衫琴师独坐在琴台前翻动五弦。
淡淡的琴音泠泠作响，清淡的调子恰如温阳映照碧空，在这疾风骤雨中似乎能安抚人心。
但就在此时，一线血光在雨幕中轰然炸开！
转瞬间，两位玄门弟子如断线风筝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们满脸鲜血淋漓，脖子上也猝然出现了一道深刻的伤痕！
柳逸望见那血肉模糊的两人，心中悚然一惊，霎时明白这温柔楚楚的陆水缘绝不同于一向与自己不对付的姚依。水缘从不使奸计，从不撒气，更不会于朝自己冷眼相对，但实际上——陆水缘才是那个对自己起了杀心的人！
狂风骤雨间，从水缘指尖流出的惑人琴音在柳逸的耳中响彻不绝。
柳逸茫然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只见雨水渐渐冲散了一部分血，但更多的血却从那二人脖子上流淌而出。一时，雨与血相互交融，有限的血汇入无限的雨，如溪水汇入江海，被湮没得几不可见。
只有空中残留着的腥咸味道，尚可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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