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拉扯

“衣服给你挂门口了。”

玻璃上朦胧地印这一个人影,贺佑年的声音隔着水声,有些听不清。

“嗯。”

谷淮安随口迎合,趁着声音走远,打开一条门缝,小指一勾,慌忙地把袋子揪了进来。

里面规整地放着贴身衣物,以及毛巾。

谷淮安探了探。

不是,不对!

红晕像是后劲上来的朝天椒,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攻城略地,直到全部涂抹它的颜色。

奇了怪了,这家伙,这家伙,怎么能知道尺码的?

事情还得从三十分钟前说起。

贺佑年终于松开手,而此时两人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黑乎乎的血痂混在衣服上。

浑浊的夜色黏在外窗上,走廊的风冰凉且彻骨。

谷淮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裸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红黑色的粉末一点点洒落,不一会就落了一片。

“额......”谷淮安刚想解释,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冷吗?”贺佑年问。

“没,没事......阿秋......没,没......阿秋......”

“别逞能了。”贺佑年伸出手。

头顶被温热的东西覆盖,身上的寒意似乎顷刻间消散。

谷淮安却一把扣住贺佑年的手腕,语气森冷,脸上不再见半分笑意:“你!你在干什么?”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懊悔。

热度不甘心地从头上散去,这是身体的本能仍贪恋这份温度,但他......

突然一些画面像泡沫一样浮现出来,喉咙里是一如既往的涩意。

他想:“贺佑年,一定也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他不敢抬头,心跳却在不断加快。

他想,或许,他还是期待的。

他悄悄地向上看,心跳震耳欲聋。

没有鄙夷或者疑惑,灰色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像是空洞的死物。

可这份空白,却让他无比心安,以至于他差点控制不住哭出来。

颤抖的手,握不住手腕,他清晰地感觉到发梢被摸了摸。

“欸,为什么.....”

是想要安慰我吗?

我是......

又哭了吗?

“沾了东西。”贺佑年向后退,摊开的手心放在他面前。

是黑色的血痂。

谷淮安看都没看一眼,只痴痴地盯着他的脸。

他面色自若,平静得似乎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好像刚刚真的只是帮他处理头发上的赃东西。

谷淮安突然有些失望。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感觉喉咙里的涩意更重了。

他甚至恨不得在贺佑年脸上看到鄙夷的表情,刚刚令人心安的平静,此时似乎又变成了无声的枷锁,他想呐喊,却没有理由。

“去洗澡吧。”

“嗯。”

谷淮安垂着眼。

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面,是望不见边际的黑夜。

再近一点点,是黑色的帆布鞋和白色的运动鞋。

”黑鞋比白鞋大好多呀。”他想着。

突然,视野里的黑布鞋动了。

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直到从视野里消失。

这一次,暖意温柔且持久的停留在他的头顶。

是货真价实的抚摸。

“别着凉了。”

他仓皇地仰起头,眼前人仍然戴着面具,但他总能想象他面具后的样子。

一定是唇角微勾,露出极浅极浅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睛湿湿的。

或许是他笑容的影响,贺佑年眼睛里也一点点浸染了暖意,似乎有情绪在里面破土生根。

“快去吧。”贺佑年这么说着,但是却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谷淮安也没揭穿他,只装作犹豫地说:“可是没有热水,没有衣服,没有......”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那语调太过柔软,也太过理所当然。

不像是对话,

倒像是......

“我给你找。”贺佑年说。

说完,他放下了手,目光如初。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谷淮安的错觉。

“嗯。”谷淮安背过身,胡乱答应。

他也就没有发现,贺佑年平和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的眼里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灰色的眼睛收缩,变成晶体,瞬间展现非人的凶性。

若是谷淮安此时回头,或许能明白那股浓稠的情绪。

那全是不加掩饰,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一寸寸舔舐干净的渴望。

时间回溯现在。

明明他记得有两个房间是收拾好的,但是他之前睡的那间莫名其妙锁了。

贺佑年说,他明天帮忙找。

但是今晚......

他不得不和他睡一张床。

一想到这......

谷淮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贺佑年是真相信他啊!

他都不确定自己的自控力。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要是......

要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谷淮安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红着脸从浴室出来。

却看见贺佑年半靠在床边,脸上还戴着面具,手在翻动书。

长发披散,V领的睡衣,锁骨上未干的水迹,以及若隐若现的腹肌。

谷淮安数了数,应该是六块。

“站着干嘛,不过来吗?”

书被放下了。

橘色的灯光从后面照在贺佑年的身上,他的发丝像是发着光,过于苍白的皮肤似乎也被照出了几分血色,显得整个人带着黄昏的朦胧,又像是懒倦的午后。

“哎......”谷淮安随口答应。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上的床,脑袋昏昏沉沉的,手紧贴在身体两侧,大气都不敢出。

余光里贺佑年又开始翻动他的书了。

他稍微侧向谷淮安的方向,加上衣服口有些大,又有些松。

谷淮安半躺着,余光可以直接看到衣服里。

薄肌,人鱼线,六块......

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他慌张地把被子扯过头顶,身上烫的要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得。

可鼻尖全是同一种沐浴露的味道,两人的气息彼此交叠,不分你我。

谷淮安只觉得更热了,他立刻背对着贺佑年,借着侧边被子的缝隙喘气。

“睡了吗?”

谷淮安听到贺佑年的声音,立刻把被子掀开,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过分红的脸。

他确定,他听到贺佑年的笑声。

“有事吗?”他没好气的说。

“你起来。”贺佑年说,把书放在一边。

“怎么了?”谷淮安坐直身体。

“这个东西给你。”贺佑年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掏出来一条项链。

“什么东西呀。”谷淮安顺手接过。

中间是一个银制的蝴蝶,用黑色的麻绳串起来,两头系结,尾端还各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什么?”谷淮安提起项链问,却发现蝴蝶是镂空的,里面有个刻着莲花的小球。

“是传讯符,你手里的是母,我这里的是子,只要你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

“啊。”谷淮安听完这话,立刻收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它套在脖子上。

“为什么给我这个?”

谷淮安突然想到什么,吞吞吐吐地说:“你也不能陪我进去,是吗?”

贺佑年点了点头,说:“结界里有能量限制,如果能量超的太多,会直接碎裂。”

“那要是我遇到危险了呢!”谷淮安下意识说了出来,整个人立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我会来救你。”

贺佑年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太过于绝对,以至于谷淮安心里的焦躁瞬间被抚平。

他第一次尝试性地说出:“只要我喊你,你就会来吗?”

“只要你喊我,我就一定会来。”

真的吗?

又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承诺说出口了。

一股无名火腾地烧尽了他的理智。

“无论如何吗?不管什么情况吗?哪怕是客观因素,哪怕不是你本意......”

谷淮安的话戛然而止。

他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被揉烂撕碎的白纸。

“老天啊,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想着。

先前的喜悦摇摇欲坠,惶恐和胆怯再一次高举旗帜。

“他一定会觉得我有病的。”他笃定地想。

“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情况,就算是客观因素。”贺佑年说。

他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蝴蝶手环。

“我会努力让你多相信我一点。作为搭档,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不是在做梦吧。

谷淮安接着月色低头看了看右手,旁边隐隐传来贺佑年均匀的呼吸声。

曾经,这是两人两手交叠的地方。

刚刚,这里有着贺佑年的体温。

我应该相信他吗?

怎么有人听到这话还不跑的?

不会又是捉弄吧?

他们不是都喜欢懂事乖巧的人吗?

怎么会?

都是假的,假的,骗子!

可是,他救了我.....

谷淮安的心绪乱成一团。

“不想了。”最终一个声音大过了所有,“明天就要进结界了,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在纠结些小情小爱的!”

脑海里的争吵瞬间停止了,不多时,所有思绪的停止了,他沉沉睡着了。

就在谷淮安呼吸稳定的那一瞬,原本闭着眼睛的贺佑年立刻睁开了眼睛。

深灰色逐渐占据他全部瞳孔,皮肤变得更加晶莹,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慢慢掀开被子,轻缓地坐到床边,木质的面具扣在桌上,及腰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身后,从尾端一寸寸变白,直到完全变成银色。

精致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即便窗户缝隙的月光完全将他吞没,他仍沉寂的像是陷入泥泞里。

像极了一座神像。

一座曾经香火缭绕供台上,如今断井颓垣野树旁的神像。

谷淮安翻了个身,布料摩擦的声音惊扰了贺佑年。

他站起来,一步步缓慢地走向谷淮安,漏在墙壁上的影子像个张牙舞爪的凶兽。

谷淮安睡得十分香甜,略微张着嘴,露出一点点艳红的舌尖。

贺佑年俯视着他,神色第一次有了显著变化。

他的视线一直在谷淮安裸露的脖颈处徘徊。

随着他喉结上下滑动,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变成竖瞳,舌尖抵住上颚,呼吸声伴着心跳像是沉重的鼓点,身后的影子愈发狰狞。

暗处,黑色的粘液扰动,沸腾,朝着屋内攀爬,蔓延。

霎时,屋子里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贺佑年沉静的神情彻底碎裂,他像极了一头随时会咬断猎物喉咙的凶兽。

而谷淮安就是那个毫不知情的猎物。

终于,他动了。

他俯下身子,庞大的影子笼罩着谷淮安。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

然后伸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在谷淮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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