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实在受不了北疏勒这习俗。
太亲近。
又亲近得太突然。
少年温热的吐息轻飘飘从面颊拂过。在她这捎带起片浅浅的红晕。
连心跳都不自觉加速。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她和自己说,很快压下那点别扭,轻轻喊他:“你先放我下来。”
“现在?”
“现在。”
“行。”
少年应得爽快,双眸含笑,狐狸似地微眯双眼。
沈知鸢有点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
咚!
她整个人沙包似的被丢回床上,被褥柔软,可底下垫的板子却是硬的。屁股好像被摔成了好几瓣。
沈知鸢面部肌肉完完全全控制不住,龇牙咧嘴着,右侧脸的梨涡却被轻轻戳了戳。
“你这脸还挺新奇。”祁酩舟半弯下腰,乌发拂过她的面颊,啧啧惊叹,“又收集到新表情了。”
对视上姑娘家愤怒地目光,他却半点不惧,一摊手,坦坦荡荡的:“是你叫我松的啊,我问过了不是?”
……还挺无辜啊?
沈知鸢咬咬牙。打晕在前,丢她在后,这下是真真切切有点不想搭理他了。
瞥见他右侧完好如初的面颊,她稍微一愣,陡然想起件事。
他是不是伤好得比别人都快?
大前天晚上的伤,那般伤势,少说得三五天才好,可前天早晨红肿便彻底褪去,她差点忘记了。
“大人,单于有请。”
外头突然有人喊道。
祁酩舟轻轻啧了声:“真会挑时候。”
“马上。”他往帐门外喊,低下头道,“你先——”
看清她那拧巴的两挑眉毛时,话头却骤然一转。
“还气着呢。”
祁酩舟想笑又强行忍住了,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道:“先停停,等我回来再气。”
气什么?
沈知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生气哦。
想说皱眉不是因为生气,被捏着脸,又只能发出含糊的咿呀声。
四目相对。
少年眉眼渐渐拧起。片刻,又突然松开,沉重叹口气:
“那对不起,行了么?”
道了个听着让人手痒的歉。
“大人?”
外头那人又出声催促。
祁酩舟轻啧一声,只能松开手道:“我让人先给你拿点吃的。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出去遛遛还是看我这的书都随你。”
“一个人气着也无聊不是?”
他拍拍她的脑袋:“等我回来再接着气吧。”
“祁酩舟。”
沈知鸢这才终于有机会喊他:“不是在生气啦。”
祁酩舟愣了愣,半撩着帐门侧目,看见姑娘家披身明晃日光指着右颊轻声道:
“记得找个医师看看。好太快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祁酩舟愣了愣,对视时,没忍住笑:“知道了。”
帐门缓缓落下。
那抹明媚的身影陡然消失。
“大人您心情很好?”
蒙洛在一旁没忍住问,罕有地见自家主子眉眼带着弧度。不是常见的,冰冷又戏谑的嘲弄。
“可能吧。”
他甚至哼笑着应了,都没反问式地呛几句。
是因为刚才那小娘子?
隐约记着方才瞥见了什么,蒙洛悄悄要往帐内望去。
“眼睛不要了?”
冷不丁,听见少年悠悠的嗓音。他似笑非笑望来。
“要的。”蒙洛立刻站直身体,再不敢多说一句,又听他问:“你那是不是有会说汉语的侍女?”
“是有几个,但也就只能正常交流。”蒙洛不明所以地应道,困惑问,“您不是向来不用侍从侍奉么?”
“不是我。”祁酩舟扭头看了眼毡帐,不自觉笑道,“找个愿意的往我帐里送点吃的。赏金你看她要加多少,晚些我给你。”
那就是刚才的大齐姑娘。
蒙洛立刻反应过来。左右不是麻烦事,还加钱,肯定有人想干,他二话不说就应了:“行。”
唤来侍从叮嘱几句。
那人便点点头,往蒙洛帐子的方向小跑过去。
“单于找我什么事?”祁酩舟这才背手往单于牙帐里走去,慢条斯理问。
“单于又新找来位巫医,说是包治百病,能治您,”蒙洛觑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道,“除了血腥味外难闻一物的怪疾。”
“我就知道。”
祁酩舟没忍住啧一声,想起那股血腥味外,他唯一能闻到的果木香,突然一弯眉眼。
“昨日让你查的事呢?”他往单于牙帐走去,问道。
蒙洛心知他不愿提起怪疾之事,忙道:“除了元青玉夫君的身份外,都查得差不多了。”
“云京的确有以‘斖’字落款的玉匠,但十年前就死了,说是触犯右贤王后被斩首示众。属下查过,那人虽是大齐人,却和元青玉的夫君毫无交集,样貌也不一样。元青玉的夫君目前查出来是在不夜城长大的大齐人,元青玉死后回了大齐,不知所踪。”
“斩首和他失踪的日子差多久?”
“同一日。”蒙洛立刻答道,“他当年是随商队去的上京,商队的身份正在查。还有处刑那位玉匠的刽子手,还活着的,属下也派人一并查了。”
“但,今早刚收到云京来信。确实和您猜的一样,不单是我们,连单于的暗桩都被拔了。传信之人是我们最后能联系上的暗桩,这之后音讯杳无。至于您提过的营内战犯,我们的人查不出身份,只说近来云京的官吏换了一批又一批。以往的通关文牒都用不成了,新的暂时办不下来,四面还埋伏重兵,属下的人连云京都进不去。”
“云京本来就是右贤王的地盘,不奇怪。”祁酩舟眯了眯眼,淡声道,“不用再派人去了,省得被发现还折进去,我会抽空去一趟。你们先把我带回来的那几人审一下,宋凯宋华两兄弟继续盯着。”
宋华、宋凯是颇受单于宠信的大齐人,行事不正,贪财好色,而且极力主张同南疏勒握手言和,祁酩舟之前就怀疑他们私下收过南疏勒人的好处,却没证据。
南北疏勒、还有大齐边塞交界的地域正归他们管。像镇南王的侍卫贸然入境一事,本该由他们向单于禀报,可他此前从未听过消息。若不是刚好撞见……
“还有最后一事,”蒙洛正好在这时开口:“那日车架里坐着的是镇南王的妾室。”
祁酩舟深吸口气。
“……镇南王的什么?”
“妾室。”蒙洛不明所以地重复了次,将查出来的事一五一十告知,“是大齐天子送给镇南王当妾的和亲公主。”
“大齐天子找人算过,那位公主命硬,活着出嫁是克南疏勒国运。镇南王是打死过好几个大齐的公主,可算卦的说她死了正好煞镇南王八字。大齐天子觉着怎样都不亏,立刻下诏送她去和亲做妾了,只是听说路途……”
说着,蒙洛突然想起方才帐里瞥见的大齐姑娘好像有点像他查到的画像。
草原的规矩向来是谁抢到的归谁。
蒙洛话语微顿,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听说路途被歹人抢了。镇南王觉着面子受辱,震怒。”
“震怒?”
少年像听见什么难能可贵的笑话,没忍住低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还敢震怒?”
送死、当妾。
可真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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