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簌簌,风声不止。
祁酩舟垂睫望她,面无表情呵了一声。
姑娘家微歪脑袋。
两鬓扎着的小辫子滑落,还有束的红珊瑚珠也是,叮叮当当地从她脸侧擦过。
“怎么了?”她小小声问他。
许是刚爬完树,额前落几滴细汗,连面颊都是比之前健康红润的色泽。
看了会儿。
祁酩舟突然别过脸,轻啧一声道:“没事。”
沈知鸢迟疑眨眼。
好像又有点凶了。
她想。
实在搞不懂他心情总变来变去的理由,沈知鸢干脆不白费功夫了。
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棵光秃秃的枯树上。
在整片鬼城里,独元木住所才有这活人气息。
他在石屋后头围了块地出来,种了草,还有正正好五棵不算茂盛的青树。再往远些,那棵枯树独自守着青葱与荒芜的界限。
想了想,沈知鸢主动开口:“阿翁说这里每棵树都是他子女出生时种的,这棵树本来是种给他阿囡的。可前些年,闹旱灾,只有这一棵树怎么都没救活。”
明明也长这么高了……
沈知鸢看那棵断成两截的枯树,猜它合起来,可能比她爬过的那棵树还要高些。
非大齐常见的那种阔叶。
树冠椭圆,从上往下大概一丈七,都布满了无数细尖的针叶。深绿偏黑,远远望去似无数潜伏的暗器。
受了疾风,也是相当硬朗的沙沙声。不似她住的地方,听说有垂柳依依。
“这个是大郎出生时阿爷种的,所以是最高的一棵。”她指着刚刚爬过的那棵树笑,又指着其他的数依次数着,“这是二郎、三郎……”
少年安安静静听她说。
没出声,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移动,长睫遮瞳,一并遮住眸中的神情。
等她说完了,才轻轻的:“嗯。”
仰起头,称不上枝繁叶茂的青树却也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二十七年。
元木说他大儿应该二十七了。
如果没战死的话。
“阿爷的女儿嫁到大齐去了,这些年一直都没给阿爷寄过信。我们那和你们这实在隔得太远太远了。”
沈知鸢的娘亲以前有个北疏勒的笔友。每回写信都是写一沓,那头的回信也是回一沓,想说的可能想说的统统都要写上。
因为这一来一往,快则一月,慢则两三月,四分之一年便过去了。
沈知鸢刚才也是和元木说,他阿囡不是不想给他写信,是写了没办法寄到。
元木只是笑笑摇头,说他后来去阿囡夫家找过一回,那儿早荒芜了。问好些人,才知道她和她夫家都搬走了。
他妻子也是这么音信杳无的,一问才晓得她离开他二嫁给大齐人做了高门妻。
“在不夜城荒废后,我回到这儿,照着旧屋的布局一点点砌成这石屋。可这八人的屋子里剩我一人时啊,才发现比预想得要空荡得多,我夫人我儿女都散落四方。”
“后来有迷路的旅客经过,我干脆不取分文地收留,也能添几分生气,好过空守于此。”
“兴许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白狼神才会降罚,罚我在最该含饴弄孙的年纪成了孤家寡人。”
“有时我就想,干脆疯了算了。好歹疯着的时候,一切都还如常。”
白发的老者看也不看她,抚着自己的拐杖,平静开口,有种心灰意凉的绝望。
沈知鸢鼻头莫名发酸。
白发人送黑发人,和黑发人送白发人哪个更糟?她也说不清。
她娘亲刚逝世的时候。
甚至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适应不了。年纪小,回去时总像以前那样伸手要人抱。但满殿空荡荡的,永远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应她。
宫里永远有新人来,也永远有旧人走;永远有新生儿的啼哭,也永远有丧子母的哀嚎。
她被从殿里赶出来。她自己用过的、娘亲用过的,什么都不能留下,被火焚得干干净净。
往后,她连哭都成不被允许的事。
那些宫女呀、太监呀,甚至她生父都不喜欢她哭。即使挨揍挨骂挨饿,她越哭,他们打她越狠,骂她越凶。
突然间,头顶被重重一按。
少年蛮横不讲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方向和力度毫无章法,没看都晓得头发一定给弄得乱哄哄的。
沈知鸢抬头看他,轻声又问:
“怎么了?”
嗓音带点儿难察的鼻音。
话音刚落,头发就被弄得更乱了。
他也不说话,就只是玩似地揉揉她的脑袋,时不时拨一下她鬓边小辫子缀着的红珊瑚。
指尖和发辫一起拂过耳尖,痒痒的。
沈知鸢被他这么一搅和,那股难过的情绪无声息就散去不少。
她吸吸鼻子,往远处瞥了眼,没话找话道:“那有片树林。”
祁酩舟扬了眉梢:“我还没瞎。”
垂睫定定看了她会儿,尤其在眼尾处停留。
没再见到那点儿湿漉漉的感觉,他才漫不经心收回手问:“然后呢?”
然后。
说那句话只是让她分分神,这会儿回过味,还觉着怪不好意思的。
沈知鸢本来不要再说了,可他又这么问。
“然后那个树林,是阿爷一棵树一棵树栽种的,防风固沙,保持水土。”
她跟在他身侧往里走,从落着阳光的庭院走进石头堆砌的房屋,斟酌着字句道:“他说他要守着他儿子守过的城池。他儿子战死在那里,埋骨沙尘下。”
倏忽间,少年顿住脚步。
“他这样和你说的?”
正好站在石屋里狭长曲折的廊间,少年的面颊被两侧浅灰的石壁映得隐约泛白。
他侧过脸望向她,连神色都是极淡的,偏生衣裳又绚烂张扬,有种很奇怪的割裂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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