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交客有楼，客有楼上月弯钩，桃花红颜点花灯，美酒佳酿醉春风。
容梵从前听过这座酒楼，但从未来过。
漫天的风沙之中，有道红色的身影。那人戴着斗笠，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艰难。
妖冶的面庞，乌黑的墨发，红袍飘扬，露出那双黑色的长靴，银色流苏晃晃荡荡。
正是容梵了。
他眯起眼，远远地望向沙地远方，那里隐隐约约有楼的影子。
寻常凡人看了只道是海市蜃楼，容梵却知道，那正是大名鼎鼎的客有楼，供旅人歇脚，传闻老板是被贬下凡的神官，在这茫茫大漠之中平地起高楼。
他压了压斗笠，一阵风呼啸而过，再次抬头时，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方才还远远看不清的楼此刻近在眼前，红灯笼高高挂，逐次一盏一盏地亮起。
那是座独栋圆柱形的酒楼，构造奇特，石瓦砌成的高楼上挂着飞扬的幡子，潇洒地写了六个大字：
————不迎客，客自来。
容梵：“......”
这是爱来不来的意思了。
他面色冷峻地走上前去，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姑娘，外表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留着齐耳短发，像是双胞胎。
左边那个道：“客官，您不是来喝酒的吧。”
右边的小姑娘咯咯笑起来：“他有心事。”
左边的小姑娘：“您是来找我们老板的。”
右边的：“看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子。”
左边的：“他肯定做了后悔的事。”
容梵：“......”
这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他插不进去一句话，扶额道：“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左边右边的异口同声：“老板等你很久了！”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们老板很厉害的。”右边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把他推进去：“走啦，老板特意让我们出来接你。”
另一个哒哒哒在前面跑着带路，进了门，还不待容梵看清，身后的就把他往楼梯上推，身前的还在拽他的袖子。
容梵对小孩没脾气，好声好气地说：“我会自己走，小朋友，放开我好不好？”
身前的小女孩转过身，古怪地笑了笑，视线投向他身后的那个：“右右，你跟他说。”
“我不要，每次说完就倒霉，左左你说。”
走在前面的左左老成地叹了口气，拽着容梵的袖子仰头说：“我们这的楼梯会变的，可能走到一半就断了，下面是后厨的油锅，你想掉到油锅里面吗？”
她边说边向上走，带着容梵穿过一群半透明直立行走的鱼人，在某一节台阶前突然止步。
下一秒，那节楼梯瞬间在他们面前断裂，右右在身后叫：“你看，每次一跟别人讲就撞到这种事情。”
左左撇了撇嘴：“以前老板罚我擦楼梯，你要是都擦过一遍，就记住断裂的位置了。”
容梵一脸牙酸的表情，合着这客有楼就是非法雇佣童工，还随时有可能掉进油锅里。
左左和右右边推边拽，一路叽叽喳喳把他带到了顶楼，期间每路过一层楼，容梵都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鬼影或妖怪的轮廓，以及大声谈笑的声音，吵吵嚷嚷，好生热闹。
但令他意外的是，顶楼出乎意料的寂静。
说是顶楼，那就是个阁楼，顺着最上层的梯子爬上去，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喝酒，坐姿豪迈。
听到动静，她回眸了然一笑：“左左右右，下去干活，你，过来。”她冲容梵勾了勾手。
容梵摘下斗笠，静默地走过去。
那女人坐在一张竹编凉席上，裹着桃花粉的纱衣，头发随意挽在脑后，丰韵聘婷。
老板毫不客气地起身钳住他的下巴，仰起脸端详着，活像检查猪肉。
容梵睁大眼，有些蒙，几百年来还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老板终于松手，冷笑轻声道：“容梵，被罚一次，样貌和脑子一块倒退了吗？不长记性。”
“老板，你......您认识我？”
“认识，我当然认识。”她叹了口气，赤脚踩在地板上，起身去拿了酒盅：“说起来，你上一次找我欠我的人情还没还，这次又来了。”
容梵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容貌生得好看，少年时的相貌更是带着几分病美人气，从小各种姨娘姐姐，没几个对着他这张脸狠得下心的。于是他眨眨眼，乖乖巧巧地低头：“老板，这个人情债我必定会还的。”
老板拿着一壶酒回来了，她个子很高，站起来到了容梵鼻尖，相当有压迫感。她冷哼：“你少在这装乖卖可爱，这套对七颜有用，对我可没用。”
容梵讪讪摸了摸鼻子，垂着眼：“小......七颜真是她吗？”
“还能有谁？你从几百年前就喜欢的人，除了她还有谁？”老板盘腿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递过来：“她死了？”
容梵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一瞬间哑然，说不出话来，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费劲地从喉间溢出一声颤抖的话来：“死在我面前。”
老板掀起眼皮，把酒壶重重搁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懂么？”
沉默。
“嗤。”老板身体后仰，双手撑在地板上，两条腿舒展开来，仰头盯着天上的月亮：“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又不轻易珍惜，失去了开始后悔，七颜在你眼皮子底下受伤、吃苦，你可知她这短短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您怎么知道......”
老板锐利的目光扫过他：“我可什么都知道。”
“您能给我指条路吗？”
良久后，她嗤笑：“明路？再等上五十年，等她再度转世吧。”
容梵猛地抬头，一言不发，眼尾泛起薄红，屈膝就要跪在她面前。
他是何等骄傲的人，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给人下跪。
老板伸出食指，隔空点了他一下：“我可经不起你容公子一跪，起来。”
“求您帮帮我。”容梵不死心，垂着头，泪珠夺眶而出，汇聚在下巴，一滴一滴滴下来，悔意落在名为不珍惜的深潭之中，每一滴都没有回响。
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短短两天，流泪两次。
老板换了个姿势坐着，托腮看着他：“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规律，你要和天道反着来吗？”
“为了她，违反天道也在所不惜。”
“你可少在这装了，你们男人就是一帮薄情寡义、口蜜腹剑的东西。”她拨弄着染成丹蔻色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都忘了，怎么还这么执着？”
“我觉得......我好像欠了她一些东西，我要保护她......”容梵喃喃道。
“你欠了她何止一些，容梵，犯下的错永远无法弥补。至于保护？七颜可不需要你保护。”
“那您能......”
“帮你想起来什么？不能，那是天道降罚，我有这个胆子违背天道吗？”
容梵薄唇泛白，手心被指甲掐出深浅不一的道子，他低声道：“老板，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板支着头，指腹缓慢划过指甲，片刻后，才说：“那么你就又要欠我人情了。”
“只要您肯帮我，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
老板笑道：“如此痴情，你就不怕天道再次降罚。”
“不怕。”他面色倔强。
“那便说与你听吧，”她悠悠道：“鬼界，沧月天，坐船到生死阁，进去找阁主要生死簿。”
“阁主？那是......”
“十殿阎王之一，泉源王，住在生死阁，大家都叫她阁主。掌管生死簿，以及各种凡尘执念。”老板咽下一口酒，她已经喝了很多酒，却丝毫不见一分醉态：“我这楼就在三界之交，往东边走就到鬼界了，不过那边不是寻常路。”
她诡异地笑了笑：“寻常去鬼界，打奈何桥走，只不过我和你说的这条近路是打寂无海走，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么？”
容梵摇头。
“远古战场，遍地鬼哭，阴气四溢。”老板瞧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退缩。
容梵没有惧色，他只道：“谢谢您。”
“祝你好运。”老板摆摆手，抛给他一簇桃花枝：“有人拦你，你就给他看这个。”
“谢谢您。”
老板扬手送客，示意他快滚。
容梵走之前，轻轻给老板鞠了个躬，老板抬手把他忘拿的斗笠抛了过来，直直砸在他胸口：“赶紧走！”
容梵：黑心客有楼，凶残老板娘，追妻路漫漫，一命速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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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客有楼上痴儿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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