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梵终究没留住夜七颜。
她走得很决绝,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长发及腰,系着嫩黄的发带,发饰上还有小小的银铃,一步一晃荡,丁零当啷晃到容梵心里。
容梵的魂和夜七颜一起走了,他就那么眯着眼站在那里,一直站到她的身影消失也没有走,整个人阴云笼罩。
忽然,衣袖被拽动。
容梵看也不看,恶声恶气道:“滚!”
骂完后他知后觉低头,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一左一右,留着齐耳短发,仰头静静看着他。
容梵被那两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盯得瘆得慌,拧着眉道:“哪个侍女的孩子?不知道宫中规矩吗?”
右边的小女孩突然咧开嘴笑了,那是非常格式化、非常僵硬的笑容,浮现在一个小孩脸上显得异常诡异。
左边的小女孩面无表情:“我们不是这里的人。”
右边的小女孩也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或许是因为夜七颜喜欢小孩,阴晴不定的善渊帝对小孩没脾气,他俯身摸了摸左边小孩的头,小女孩很嫌弃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容梵:“......”
他好声好气道:“找我做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善渊帝君。”左边的。
“青丘狐妖。”右边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容梵!我们家大人要找你。”
容梵无可奈何:“你们家大人是谁啊?听话,别在我这里玩过家家可以么?”
左边的似乎不想再废话,和右边的对了个眼神,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容梵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再睁眼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四周金碧辉煌,流水落花,水晶琉璃灯盏,碧绿翡翠宝殿。
这是一间宫殿。
偌大的宫殿之内,刚才左右两边的孩子已经没了人影,容梵独身一人站在一面刺绣屏风前,静静观察着四周,指间已经窜涌出红黑交错的妖气。
“别那么紧张。”
一道女声突兀地从屏风后传来,容梵循声望去,那盏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个女子来。
她身姿挺拔,瀑布似的发随意挽起来,簪着一支步摇,裹着轻纱斜睨了他一眼。
宫殿内有浅浅的水池,清水没到脚踝,她裸足踏入水中,缓缓走向另一端,宫殿内静的可怕,只剩水流被搅动的声响。
容梵垂眸看着那清水池子,也不急着搭话,抬眼静静望着那人。
她走过了整个水池,坐到了另一端的宝座之上,才懒洋洋开口:“青丘狐妖,万妖帝君。”
“正是在下。”
女子嗤笑,看向容梵身后,那是面普通的雕花木镜,与华丽的宝殿格格不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容梵看到那面镜中赫然是夜七颜灿烂的笑颜。
他一顿,沉声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是何人?”
“你一个小妖还没那个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认得我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就是了。”女子轻笑,轻轻一指那木镜,镜中便又变幻出了那日花树之下,容梵与夜七颜相拥的画面。
“妖邪惑众,祸根孽胎,你可知她是谁?”
“生死阁阁主,夜七颜。”容梵道。
女子说:“她是阴官,将来会成神,你是妖怪,你们如何能相恋?与天道反着来,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狗屁天道,”容梵嗤笑:“妖怪又怎样?为何我要顺着这天道来?世人都说天道是真理,我看未必。”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女子轻声道,顷刻间,宫殿浅水池化为虚有,呈现在容梵面前的竟是他那寝殿。
只不过女子还婷婷立在他身前,巧笑嫣然:“修为不够,你还理解不了什么叫真理。一个毛头小子,也妄想与阴官相恋?夜七颜是天上明珠投胎,你可知你是什么?”
“你是那祸世的命。”女子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容梵,你这是在害她害世,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女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梵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后,倚着墙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夜七颜是天上明珠投胎,你是那祸世的命。
她是阴官,你是妖怪,你们如何能相恋?
是,他早就知道,阴官与妖怪绝不能相恋,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祸根丧门星,众叛亲离,谁沾谁倒霉。
容梵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想起夜七颜走前嘱咐他好好吃饭,这才爬起来叫人送来了吃的。
他总是做梦。
从小如此。
这天,他又梦到了那个女人。
这次容梵毕恭毕敬、低眉顺眼:“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便是。”
“什么是命运?”
女子笑了:“不可一世的善渊帝,有朝一日竟然也会问这种问题。说了你也听不懂————容梵,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我和七颜注定没有可能吗?”
“绝无可能。”女子冷了脸:“为何还在想这件事情,说了绝无可能,就是绝无可能。”
“.......”容梵沉默着,一言不发。
女子叹气:“痴情种,祸世命。容梵,倘若你真的聪慧,那么听我一句劝,你那成骨邪法,不要再练了。”
“我未来会让世间大乱吗?”
“我说过,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我不能告诉你,容梵,天命难违,我来提醒你两件事————不要动情,不要入魔。”
“您为何帮我?”
“帮你,是看在七颜的面子上。”女人傲然一笑:“记住,容梵,你可是欠了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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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七颜是救世拨苦的命,她生下来便是来让这个世界变好的。
这件事,容梵打刚见到她时便知道。
那年立夏祭神大典,水袖舞动四方,台上人一笑拂世。
缘起,缘灭。
佛说,苦集灭道。苦是生老病死,集是众多痛苦的因:贪欲,嗔恨,愚痴。
神说,一界妖邪祸世,妄想于阴官相恋,这是你的贪欲、嗔恨、愚痴。
自然规律永远无法违抗,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容梵与夜七颜呆在一起的那十天如同镜花水月,风一吹便没了。往后容梵只是善渊帝,夜七颜只是生死阁阁主。
那日那女子说,容梵,不要练你那成骨邪法了。
容梵倒想不练,但他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天塌下来了也有他顶,真是太疼太苦了,但别无他法。剜去身上的血肉疼,还是失去夜七颜疼?他分不出来。
像世间大多数话本中描写的恶人一样,容梵强大、乖戾、不可一世,最后疯疯癫癫入了魔,一条独木桥走到了黑。
善渊帝,一朝良善,一朝堕入深渊。没有善始,没有善终。
他入魔的那日,正是一年一度鬼界祭神大典立夏会。
容梵赴约。
血溅四方。
魔气攻心,他已经失了神智,眼里迸发出的只有杀戮!鲜血!世界为之覆灭、倾倒。
夜七颜到场时,阙楼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容梵站在那里垂着头,墨发红袍,像无数个年少的日子一样,抬起头笑了一下,半边脸被溅得全是血。
他似乎恢复了片刻清明,又好像没有。夜七颜攥着一把刀,咬牙死死盯着他,始终下不去手。
最后她不记得具体的事情了,记忆的尽头,容梵露出那种脆弱又漂亮的笑容,抓起她拿刀的那只手,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满身鲜血,一半是别人的,一半是自己的。夜七颜愣住了,容梵提前找好了角度,她一滴血也没溅到。
但是又好像满身血了。
那天阳光灿烂,初夏时节,许多人死了。
容梵笑得温柔:七颜,嫁给我,可好?
三界轰动。
关于“天上明珠投胎”这里,是读《红楼梦》得来的灵感。其实这本很多灵感都是从各种作品中得到的,融合在了一起。比如鬼界阙楼、沧月天生死阁的灵感是来源于《大鱼海棠》《千与千寻》(这两部是对我审美观影响最大的作品,一直很喜欢!),捉妖师设定灵感来源于《电锯人》。成骨刀的设定灵感是藏族人骨法器。
卷标名是佛教术语,鬼界地名部分虚构,部分是道教、佛教用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引用于金刚经。
“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引用于史铁生 《务虚笔记》
说白了网文只是消遣娱乐文学,就像我说的一样,我写的就是如厕读物,但是我想为爱发电传达一些自己想表达的东西。。。orz我是一个没文笔的废柴,感谢你阅读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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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苦集灭道贪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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