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幕

光启十八年,九月初一。

小雨淅淅沥沥,模糊了静安寺枫林的殷红,也沾湿了永安公主赵安宁的鬓发。

“公主,注意遮雨,别染上风寒了啊!”一旁的侍女见公主裸露在雨幕中,连忙撑伞。

赵安宁发丝上浮着数不尽的小水珠,一把将雨伞拂在地上,很是气愤:“你别管我,这点小雨算什么!就是淋了雨才灵验!”

她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殿堂,那是传说中许愿最灵的地方。整理了素衣,她双手合十,缓步向前走着,一步三跪拜。

这次是偷偷跑出皇宫的,没几个人会知道,母妃重病,她下定决心来静安寺给母妃祈福,都说心越诚越灵,那她淋了这么多雨,跪拜这么多次,佛祖,是不是真的就会显灵?

通往殿堂的这条路并不平坦,路上被雨水浸湿的碎石刺开她白嫩的手掌和额头,渗出鲜血,血液混进雨水进入她的嘴角,腥甜,她愈发兴奋,不知疲惫地跪拜着。

眼前模糊一片,雨水中掺杂着眼泪。

永安公主是永远不会哭的,要哭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殿堂的檐角之下,顾盼一袭青衣站立,静静看着这位小姑娘,公主殿下。她是云崖山的医者,传说中医术很强的高人,被赵安宁请下山救治她的母亲。

顾盼本是江湖人士,不会插手宫廷朝堂的琐事,但这位公主很是执着,想来那位病人已经回天乏术,宫中的太医都无能为力了,于是她答应下山来看看。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陈年往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赵安宁已经到达了静安寺的殿堂,跪着上香,她膝盖的血水染红了蒲团,但她本人一点也没表现出异样。

“佛祖,我许过那么多愿望,您一个也没实现……我曾许愿永不分离,而后经生死,许愿白头偕老,但却遭别离……那这次,那这——是不是代表,我把所有的气运与福报都留给了今日——是不是我的母妃终将痊愈!!求您了,我不能再失去母妃了……”跪着的人满脸虔诚强忍泪水,全身在发抖,像只受伤的小鹿。

顾盼看着那苍白的脸和又红又肿的额头,担心她下一秒就要倒下了,从布带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递给赵安宁。

赵安宁很是感激地看向她,然而摇摇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房舍中沐浴更衣。

顾盼错愕,随即将药收入袋中保存,她看向灰蒙蒙的天,似乎还要下很久的雨,阵阵风吹来,冷飕飕的。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在传达着佛祖的旨意,一阵敲门声将赵安宁的思绪拉扯回来。

“进来。”

推门而入的竟不是领晚膳的侍女,而是顾盼。

“顾盼姐姐?”赵安宁比顾盼小三岁,在云崖山为了套近乎,执意要叫她姐姐。

“殿下,淋了雨,吃点药吧,很有效的。”顾盼微笑着,看了看她额头上的简单包扎,将先前赵安宁没接的药丸再次递给她。

“谢谢顾盼姐姐!”赵安宁这次很快就顺着一口温水,将药丸吃下,“不是我不想吃药,先前在殿堂里面的时候,我怕我吃了药,佛祖就不觉得我惨了,我的祈愿就不灵验了呀。”

顾盼本不信神佛,但此时还是顺着她说:“既然这样,那肯定会应验的。”

“姐姐,我知道你们云崖山的人医术高明,能让人起死回生!我打听过了,云崖山最厉害的人是清止大师,可大师不愿入世,”赵安宁笑着露出甜甜的酒窝,很讨人喜欢,“但是姐姐你,可是清止大师唯一的徒弟,唯一获得过大师认可的人,是世界上医术第二厉害的人!”

顾盼听着那近乎夸张的吹嘘,不禁也笑了笑,白皙的手指托着杯盏,抿了口热茶。

世间的好事,人们都乞求上天实现,可世间的坏事,却大多都是人为的,可笑啊。

不一会儿侍女带着晚膳回来了,抱怨道:“这里的人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奴婢领取饭菜排了好长的队,故而让殿下等了许久。”

“没事的,这次本就是微服出行,有舍才有得,我们舍弃的多了,得到的才会多。”赵安宁连忙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快坐下来一起吃,姐姐,你也和我们一起吃。”

顾盼看着那原本放在桌上,此时却被收下去的信封,略微好奇,倒不是她对赵安宁**感兴趣,实在是那信封上的题字是在秀逸。

公主快速吞下一口热菜,解释着:“这是我的老师寄给我的信——哎呀,其实是我皇兄的老师,我没有老师的——就是我偷跑出来被他发现了,催我回去,没事的,他明早就来接我们了。”

顾盼不以为意。

饭后顾盼给赵安宁把了脉,没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临别时提醒道:“殿下虽身子骨不弱,但也不能这样折腾,况且您身份尊贵,皇宫外很危险的,下次不要再乱跑了。”

赵安宁听着这话恍了神,眼里突然闪着光:“顾盼姐姐,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我的老师——你们不仅年龄相仿,都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是么。”顾盼语气沉闷,大概猜到了那是谁。

皇帝膝下两子三女,长子赵瀛五年前就已经封了恭亲王,不住在皇宫之内,永安公主说的那位皇兄,便是太子赵胜。世人皆知皇帝对太子极为看重,请了无数博学多才之士加以教导,而其中最为年轻,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也是建康城最出类拔萃的勋贵公子——建康三杰之一,沈洛弈。

“我明天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有个词叫什么——般配!”赵安宁开始乱点鸳鸯谱。

还没听完顾盼已经走远了,健步如飞,杀气四溢。

习武多年一心想着复仇,难免浮躁,于是师父又传授她绝顶医术,教她静心,医治他人也疗愈自己。

可是一想到沈家人,她还是无法平静,那是一生的仇恨——光启十年,那场人为的血灾将她从幸福的温床中连根拔起,爱她的亲人接连在刀光中倒下,也是一场雨夜,忠心的下属被他敬爱的上司屠杀满门。

她侥幸存活,担任复仇的使命。

为了父亲母亲的生养之恩,为了八岁之前的那段极其自由快乐的时光,为了儿时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她必须要让沈家付出代价!

静安寺的后山上,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片片枫叶被雨水打落,被冷风刮飞,又被顾盼凌厉的剑光劈断。没有什么能化解仇恨,仇恨也不该被化解,因为失去的人和事,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坚信这一点。

内心的恨意转化为巨大的力道,让一次次的挥剑都变得无比畅快,末了,在雨中喘息的少女收了剑,靠着一棵枫树开始打坐,闭目静思,同时利用内力将衣服蒸干。

时间过得飞快,回到房舍还没闭眼多久,便听见山上的撞钟声,遂披衣出门,天微亮,雨点已停,斑斓的树叶贴在地上仍有无限生机。

空气清润,隐隐有桂花香气浮现。

顾盼在静安寺里面闲逛,偶尔碰见去念晨经的和尚,打个招呼。

突然,她眼前一亮,不远处几棵树下的草坪鲜红一片,趁没人瞧见,她饶有兴致地摘了好几株石蒜在手中把玩,不料却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施主快放下手中的花,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转身一看,是个比她矮两个头的小小和尚,顾盼轻笑:“为何?”

小和尚思索半天,似乎忘记了佛经上的内容,脸都憋红了也没记起来。

倒是刚好路过的一位公子见此状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确实不是好花。”

“对对,这位施主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小小和尚愁眉一展,望向那位比他高很多的素衣公子,这位公子衣着简朴,眉目清朗,体态风雅,像是一位清高的文人学士。

顾盼听此略微不满:“怎么不是好花了?你看,花瓣细长卷曲,相依而独立,高傲而挺拔,煞是好看;而地底下的花球可消肿祛痰,带的一点毒性可驱赶蚊虫。观赏价值,附加药用价值,怎么看都是好花吧。”

那位公子移开在石蒜花朵上的目光,看了顾盼一眼,顾盼也抬眼看着他,那一张面容莫名美的有些熟悉。

“这位姑娘所言有理。”

公子客套性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离去了,似有要事在身,顾盼探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跟上了前者的步伐。

走了一段路,那位公子似有察觉,停下脚步回过头,眼底带着一缕好奇:“姑娘跟了这么久,有什么事吗?”

“我见公子极为眼熟,莫名有种亲切感,敢问尊姓大名,或许曾经相识呢。”顾盼睁大眼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十分坦然。

自从十岁上了云崖山,已经过了八年,日复一日在仇恨的灌洗之下习武学医,早已对山下之人印象模糊,就连父母的样貌也无法完整地描摹出了。因此,在静安寺遇到一个熟悉面孔,顾盼是绝对不会放过与他相识的契机的。

没想到这位公子却面色一冷,似乎已经腻了这种俗套的开场白,回绝道:“沈姓,从未相识,勿要跟随。”

而后又转身翩然离去。

只剩顾盼在原地愣住,她惊讶于这位公子的疏离与直率,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但沈姓着实令她心生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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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复仇,宿敌竟爱上我?
连载中林佑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