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到家,章心泓的奶奶递给他一个信封。不用看,他就知道里面装着四千元钱。接过奶奶手里的银行卡,他走出家门去附近的自动取款机存钱。这件事情以往一直是爷爷奶奶做的,但一年多以前,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腿脚都没有那么利索了,便把跑银行的任务交给了章心泓。九年多以来,每个月他们都会收到一笔钱,从最初的每月几百变成现在的一个月四千,他知道那是给他们的生活费,是作为对父亲去世的赔偿。这笔钱每个月陆阿姨都会准时送来,而且会一直持续到自己大学毕业。
下了楼,他发现天上下起了细雨,懒得返回去拿伞,把信封和银行卡往校服口袋里一塞,他便走进了雨里。银行离家不远,转两个弯就到了。他前面排了两个人,都在低头刷手机。章心泓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不由自主回想起多年前最后一次见陆阿姨的情形。
“一心,阿姨对不起你,你放心,你的生活费阿姨一定会负责到底。”陆阿姨边说边把他搂进怀里。一旁站着的是她八岁的女儿一意,比自己小一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却因为两家人之间的变故很久没有见面了。此时,章心泓的奶奶一把拉开陆阿姨,气急败坏地要她立即离开,边把她往门外推,边嚷着:“儿子都是被你们给害的,现在媳妇也进了精神病院,钱放下就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见妈妈被推搡着,一意被吓哭了,揪着妈妈的衣角,眼泪从大眼睛里滴落下来,她却又因为害怕而拼命忍住哭声。不知为何,当章心泓看到一意哭的时候,小小的他突然爆发出一股火气,冲上去推了一意一把,对着她吼道:“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是我没有了爸爸,也是我的妈妈疯了……”而一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住了,不明白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哥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凶。她下意识地朝妈妈怀里躲了躲,妈妈心疼地给她擦了擦眼泪,朝爷爷奶奶鞠了个躬,便拉着一意冲下了楼。
那是章心泓最后一次见到陆阿姨和一意。
原本,他们两家是非常要好的邻居。他的父亲和一意的父亲同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由于住的近,结婚后他们的父母成为了好朋友。自己的母亲和一意的母亲先后怀孕,两对夫妻凑在一起给未出生的孩子们取乳名为“一心”和“一意”。后来他们还特地采了两个宝宝的脚印,做了两幅一模一样的脚印图挂在孩子们的房间里,脚印旁刻着“一心”和“一意”。
小时候的一心和一意非常要好,常常在一起玩耍,去幼儿园也是同进同出。两家的父母工作忙的时候也会把孩子送到对方家里帮忙照顾。
两家的友谊持续到事发那天。
当天,原本轮到一意的父亲值班。但不巧的是一意隔天夜里发起了高烧,早上见爸爸要去上班,哭着要爸爸陪。一意的父亲便去敲一心家的门,找一心的父亲代班。一心的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没想当班的时候突发心梗,因为没有旁人在,错过了抢救时间离开了人世。
一心的母亲因为无法接受丈夫的突然离世,精神分裂被送进了疗养院。一心的爷爷奶奶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一意的父母身上,把他们视为了仇人,和他们断绝了往来。章心泓小小年纪无法接受家中的变故,仇恨的种子就此在心里种下了。他在心里憎恨一意,认为都是她的原因导致父亲错过了就医时间。一意的父母心怀愧疚,主动承担起了一心的生活费,并承诺一心的爷爷奶奶会一直供养他直到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下来,给他的生活费从来没有断过,而且随着物价的高涨生活费每年都在增长。起初一直是一意的父亲每月一号会按时送来,不知为何几个月后他就再也没有现过身,改成陆阿姨来送钱。自从那次被奶奶赶出去后,陆阿姨每次来,爷爷奶奶都不给她开门。陆阿姨只能将钱从门底下的缝隙里塞进来。之后不久,陆阿姨带着一意搬家了,搬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每个月一号的生活费总是按时出现在门缝里。初三的时候,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被姑姑接去了麓城的家里,他也就跟着去姑姑家住了,并且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麓城中学。姑姑家经济也不宽裕,还有一对双胞胎要抚养,所以搬家后姑姑将家中地址给了陆阿姨,每个月陆阿姨都会坐两个小时的长途车赶来姑姑家送钱,而且跟以往一样,钱还是照例被塞进门缝里。
也许是心中一直怀有的那种怨恨让章心泓从来没有质疑过该不该收下这些钱,也从来没有想过陆阿姨往来于两个城市送钱的不便,以及承担完他的生活费,陆阿姨他们还能剩下多少给一意。
渐渐地,那个和他从小一起玩耍的妹妹慢慢淡出了他的记忆。今天,因为江意欣的出现,他却想起了一意,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拥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晚饭过后,章心泓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做起了功课。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无法集中注意力,没写几个字就想起江意欣,想起她安静的模样,想起她的双眸,想起她在公交车上疲倦的样子。
偏偏今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特别多,明天还有两门考试。
既然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索性把作业本一扔,反正这些作业题他都会,做不做也无所谓。打开课本,他背诵了一下今天学的英文单词,又复习了一下明天要考试的内容。结束后,他冲了个澡。出来后一看表,才九点多,还早。他打开抽屉拿出了游戏机。仗着聪明,进入高三的他学习起来还是不费力,所以隔三岔五总会打打游戏。姑姑知道他成绩好,也就不管他。而他也很自觉,总是躲在自己房间打,不给还在上小学的堂弟们看到。
打了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付亚龙打来的。付亚龙学习很努力,就是没那么聪明。他父母知道章心泓成绩好,就总让付亚龙跟他讨教。章心泓也从不吝啬把时间花一点在辅导好朋友这件事上。
“你干嘛呢?”电话那头的付亚龙问道。
“我……” 刚想说自己在打游戏,他突然想起白天跟凌婉撒的谎。“算了,毕竟高三了,都当着同学的面说自己戒游戏了,男子汉还是得说到做到。”想到这里,他回答道:“准备睡觉了,啥事,快说。”
“你作业做完了吗?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电话那头的付亚龙问道。
“我没做作业,你告诉我是哪几题,我教你。”章心泓重新把作业本找了出来。
“又不做作业,你不怕老师找你麻烦?”付亚龙知道章心泓根本不在乎老师找不找麻烦,谁叫他成绩好呢。问完几个不会做的题目后他便挂了电话。
章心泓合上游戏机,往抽屉里一放。刚关上抽屉,想了想,又把游戏机拿了出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走到旁边的柜子边,打开最后一格,下决心准备把游戏机雪藏一年。
就在打开柜子的那一刻,印着一心一意的脚印图赫然映入了眼帘。他怔怔地望着这副被自己锁进柜子许久的画,轻轻抚摸了一下上面的脚印,脑海里浮现出了儿时的自己,浮现出父母看着自己的那宠爱的眼神,浮现出两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吃饭的情景,也浮现出了一意追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样子。可是很快的,脑海中的场景就被父亲冰冷的身躯给取代了,继而是母亲神志不清地讲着疯言疯语,自己捂着耳朵不想听到身后同学们的指指点点。
惊出一身冷汗的他,喘着气,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种多年来不停席卷住自己的无助感。愤愤然,他把脚印图翻了个面,然后将游戏机重重地扔在上面。锁上柜子,他虚脱地钻进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回看到这副图有这么大的反应,却还是不忍心将画处理掉。起初的那几年,爷爷奶奶试图要将画撕掉,他却不肯,每次都拼命将画护住。他不理解自己的行为,明明自己那么恨一意,恨她造成的一切伤害,为什么就是忍不下心来和她做个彻底的了断呢?每天,他呈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的都是那个戴着伪装的自己,就连最要好的李渤和付亚龙都没有见过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他怕别人看出他的脆弱,所以从来不在人前谈论家中的事情。除了老师和两位好朋友,学校里竟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家中发生过的变故。
昏昏沉沉的,他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梦到了父亲,梦到了一意,梦到了儿时那段温暖的时光,也梦到了江意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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