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为什么不吃虫子?”
公司食堂里,一起用餐的后辈问他。
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孩子脸上稚气未消,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她盘子里的那些油亮的、经过各种烹调方式摧残过后的虫子也是这样亮晶晶的。
坚硬的外壳过了油,折射光线,发出诡异的亮光。
“我不太了解它们,”李途安低头,夹起一筷子清炒胡萝卜丝放在米饭上,平静地回答,“我不吃我不了解的东西。”
后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笑着,叉起白瓷餐盘里的一枚油炸虫蛹,放进嘴里。
经过油炸后的蛹壳变得很脆,在她嘴里咔吱作响。
“唔……我倒是觉、觉得不用想那么多,”女孩餍足地吞咽嘴里的蛋白质,然后接过李途安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轻松,说,“虫子就只是虫子而已。”
李途安跟着笑了笑:“嗯,虫子就只是虫子而已。”
既是公司后辈,又是新人组员,还是同门师妹——多重buff加叠下,李途安拗不过那孩子的好意,最终还是妥协、尝了尝她买的虫子的味道。
对方也是看他有所抵触,所以特意从其中挑出了看上去最容易接受的虫蛹给他吃。
李途安感谢小师妹的贴心。
虽然虫蛹看上去也让人倒足胃口,但是比起那些五颜六色的毛虫,它已经算是长得比较能入口的类型。
那是一枚棕褐色的、呈纺锤形的虫蛹,大概两枚一元硬币那么大。
李途安以为那是蚕蛹,他听说过,在某些地方,是很流行吃油炸蚕蛹的。
但是问师妹,她只是说那是虫蛹,并没有提及虫的种类。
她用那双有些外突的、大而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途安,只是说:“虫子就是虫子嘛。”
“也是,”李途安苦笑,把虫蛹放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反正都是虫子。”
还不如心一横直接咽了,细究虫子的种类反而让人咽不下去。
具体的口感、味道都忘记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吞咽异物的感觉却残留下来,一整天,李途安的喉咙都很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那个虫蛹的烹饪方式是油炸或者烧烤?自己平时饮食比较清淡,所以乍一吃比较油腻的东西,身体有些受不了?
李途安摸着自己的喉结,仿佛喉咙里还残留有那只虫蛹的残部。
他一天都没有看到小师妹。
晚上加班完毕,顺便帮师妹做完了一份报表——
这份报表本来该是师妹昨晚发给他的,但是她迟迟不回消息。
李途安索性直接帮她做了。
他发消息给师妹,师妹这回回复得很快,说谢谢师兄,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李途安回复:“没关系。”
想了想,又加了个带有加油字样的卡通表情符号过去。
他不忍心责怪师妹。
新人都是这样的,刚入职的时候手忙脚乱,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容易出问题。
尤其是他们这种人。
由国家资助入学的、特殊少年班的学生。
这个少年班的孩子都是孤儿。没有父母,却有天资,没有退路,未来既定。
被寄予厚望长大——
必须变得有用。
这是他们从小被教导的。
所以就算有很好的学历、入职了大企业的重要职位,他们的神经也是时刻紧绷的。
本来以为这孩子会是个例外的,因为她看上去那么开朗……
李途安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东西,他起身检查了一下办公室门窗,然后关了灯。
灯灭的一瞬间,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是小师妹发来的消息。
“学长,虫子好吃吗?”?
李途安皱眉,看着这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信息。
他不喜欢吃虫子,对方是知道的。
为什么要问他这种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李途安低下头,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认真斟酌着字句,思考着要回复什么比较合适。
他没有意识到身后传来的微弱而持续的呼吸声。
就像是一只蜂鸟悬停在背后阴影里一样,明明发出了声音,却因为声音发出的方式过于规律、持续时间过于漫长,而显得无声无息,让人不易察觉。
信息发出的一瞬间,信息发出的确认音和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同时响起。
李途安被吓了一下,回头,看到阴影里露出师妹的半张脸。
她握在手里的那个掉了漆的老式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刚刚那个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就是从这个手机里发出来的。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公司……”
李途安有些担心她晚上回家不安全,正想着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陪着去车站的时候,突然看到师妹仰起脸。
那张稚嫩的青葱的脸蛋上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十分立体,五官浓烈得夸张,就像是经过鱼眼镜头的拉伸似的,变得十分怪异。
“学长,”师妹的声音还是甜美的,活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咬字有些奇怪,黏糊糊的,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你为什么不听我讲话?”
他什么时候没有听她讲过话了?
李途安有些奇怪——同时,这也验证了他的想法,师妹果然不像是她平时表现的那么积极阳光。
她和当初的他一样,也没能很好地适应走出少年班、融入社会、努力适应环境的这个新阶段。
一想到这,李途安就有些心软。
“那你可以再告诉我吗?”
也许是师妹有一些烦恼想给他倾述、但是被他忽略了?
自己确实不是多么热心细致的人,是有可能忽略了她的一些不自然的地方的。
也许师妹有什么信息想要传递给自己,但是被自己忽略了。李途安想。
他沉浸在某种微妙的惭愧中,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那股持续了一整天的、从喉咙、甚至腹中某处发出的隐约的不适感还在持续,并且产生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异变。
由里至外地发生着。
李途安上前一步——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师妹的脸。
那些奇怪的地方消失了。
果然是因为灯光昏暗造成的错觉。
师妹还是那张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师妹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在说什么?”她用抱怨的语气道,“我明明告诉过你了!”?李途安有些糊涂了。
但这更多是因为那股不适感已经控制了他的大脑,就像是一片水域在不知不觉间被污染,然后停止了流动。
清澈的活水变成了粘稠的黑色胶质物,阻滞了感官,麻痹了思考。
因此他才会如此迟钝,迟钝到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才察觉到有异。
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师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用她的一百只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她说,虫子就只是虫子而已。
在最后的监控画面里,李途安占据了画面中心,对面的那个女孩儿始终隐匿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她那句语气怪异的话,说虫子就只是虫子而已。
监控画面到这里就停止了,之后李途安再没有在这栋大楼的任何监控画面中出现过。
“说起虫子,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虫子突然多了起来,飞的爬的都有!”保安关了监控,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道,“于是那天我们封锁了大楼,进行全面的消杀,这位小同志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收到消息,竟然留下来加班了!你说,是不是很倒霉?”
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来他是觉得谁倒霉,是留在被封锁的大楼里最后无辜失踪的李途安?还是明明下发了通知却仍然闹出人命的公司?
保安继续道:“这种大面积的消杀,光是等毒气散了都要等很久的嘛,所以就放了三天假,谁都不准进去……但是你说,一个正常人,就是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至于死了噻!谁想得到那么邪门哦,一个大活人,就直接在楼里消失了!看监控,他就没有离开过大楼,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你说怪不怪嘛?”
“……是啊,他去哪儿了呢?”
年轻人自言自语,然后点点头,合上笔记,向保安道谢:“叔,谢谢啊。”
“哎呀,不客气不客气……”保安憨憨一笑,目送着那客气的年轻人拎着公文包转身离开上了电梯。
你别说,这上面来的年轻人,就是气度不凡,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走路都带风。一点儿不像是他家里那个没用的儿子,走路都窝窝囊囊的。
刚离开去接水的同事回来,看他傻笑,问:“刚谁来了?”
“哦,好像是搞调查的,来了解之前那个杀虫事件失踪的员工。”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人来调查呀?”
“哎哟,你也说十年了,这么诡异的事情,十年了都没有个结果,那上面肯定要加大力度、派人认真调查噻!”
同事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也没多问,只是把桌上的登记册拿过来,说:“他有登记吧?就算是电视台的来了,也得登记啊……”
“要你提醒?我当然晓得让他登记了,不登记我是不会让他进去的!”
保安把登记册翻开到最新的一页,指给同事看:“看嘛,刚登记的!”
同事看了一眼,吓得把嘴里的茶叶梗一口吐了出来。
“你没搞错吧?”
“你真没素质,吐我脸上了……什么搞错没搞错?”
保安抹了脸上的口水,骂骂咧咧地扯过登记册,道:“就是他嘛!李途安!”
两人视线相对,保安突然一个激灵,仿佛大梦初醒。
他吞了吞口水,小声道:
“……十年前那个在杀虫之后失踪的员工,他们、名字一样的哦。”
开新文啦,可以的话请请大家多多关心吧!(我有存稿的,请老师们放心落下尊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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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虫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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