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面具

项云海说他要接工作电话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躲黄心莲的紧箍咒,欧洲那边的客户跟他们有时差,最近为了接下来的欧洲展会,两边有很多要沟通的细节,项云海只能晚上跟半夜处理。

他最近总觉得心里压了点什么似的,不痛快,已经戒了很久的烟瘾又上来了。

在饭店露台的吸烟区走了一根儿,项云海靠在栏杆上,望着天上飘浮的烟圈,忍不住自嘲一笑。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抽完烟,他在露台上吹了会儿风,晾自己,免得带着一身烟味回去,熏着祝饶,还要被黄女士审判。

黄心莲定的开餐时间是六点半,项云海差不多是踩着点回的包间。一进包间,热闹坏了,两家八个人,除了他以外全齐了。

黄心莲旁边的位置让给了项鸿,祝饶往下首坐了一个,这会儿正被对面徐家人拉着客套聊天。

徐家的小女儿徐静斐穿了身珍珠白的无袖连衣裙,高挑纤细,像一颗打磨得圆润闪亮的珍珠一样端坐,就连饭店的实木椅子此刻也成了珍珠的蚌壳。

她微笑的幅度恰到好处,不过分矜持,但又符合她富家千金的身份。高雅和真诚像广式靓汤里复杂的调味,巧妙糅在一起,又清澈得不漏痕迹。

这是不论男女,看一眼都会忍不住产生好感的女性。

她对祝饶非常热情,项云海进门的时候徐静斐正在询问祝饶能不能喝酒,后者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徐静斐就拿了桌上的白葡萄酒给他倒上。

边给祝饶倒酒边笑:“云海跟我提过你好多次啦,我早就想见见他这个厉害的钢琴家弟弟了——听说你过几天还有钢协音乐会?我很喜欢古典音乐,特意跟云海要了张票,欢迎我去吗?哈哈。”

项云海皱眉,莫名地有些排斥徐静斐跟祝饶走太近。

在社交这方面,二十一岁的祝饶等同于一张白纸,这种跟不熟悉的人同桌吃饭还得客套应酬的场景他没经历过,项云海怕祝饶局促不安,下意识想上前给他解围。

“当然欢迎。”

祝饶却比项云海先一步大大方方应对了,“我那边还有一些主办方给的特邀票,位置更好一些,到时候静斐姐你直接来会场就好,我给你最好的位置。”

“Oh my dear,you're soooo sweet!”

徐静斐张开手臂拥抱了祝饶。

她从小到大一路上国际学校,现在刚读完英国的研究生回国不久,言语跟习惯保留了洋味儿,但大约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显得极为真诚的缘故,并不会让不习惯这种社交方式的人感到不适。

徐静斐拥抱完祝饶,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项云海,又站起身跟项云海打招呼,笑着揽祝饶的肩:“云海,我可真是太爱你弟弟了,你怎么不早点把小饶介绍给我认识,一会儿罚你多喝一杯哦。”

“这不是认识了么,好事不在晚。”

项云海拉开祝饶跟徐静斐中间的那把椅子坐下,余光瞥祝饶,后者已经转过了身面对桌子,没有看他。

“人都到齐了,那要不,我们就开始?”黄心莲道。

徐家的两位家长立马应和,然后一桌子人共同举杯,在空中虚虚一碰,高脚杯映出顶灯炫目,石楠花的熏香缠绕其中,虚虚实实,像一场漂亮的幻觉。

两家都是四个人,祝饶跟在项云海身边这么多年,黄心莲跟项鸿又都疼他,算是项家的编外家庭成员。

对面徐家则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徐静扬比项云海还大几岁,但一直没有结婚,今天自然也是一个人跟着父母和妹妹来的。

今天这场饭局的主角是项云海跟徐静斐,两边家长干完杯以后,客套得十分有层次。

先是项家称赞一番徐家大女儿美丽端庄气质卓然,然后徐家二老立马跟上,溢美祝饶芝兰玉树年少有为;接下来第二轮,黄心莲和徐家妈妈互相惊异于对方的年轻貌美保养得当,并相应贬损一番自己额角新长的皱纹或肚腩上刚添的二两脂肪;项鸿和徐家爸爸适时无奈地摇头,交流一番最近喜欢喝什么茶叶什么酒,又收藏起了哪位大师精心雕琢的紫砂壶——

无人走心的一套热场寒暄组合拳下来,两组家庭四位家长仿佛灵魂同调,同时露出慈祥和蔼的微笑,看向项云海跟徐静斐,然后由男方父亲项鸿清一清嗓子,慈爱道:“这两个孩子,坐一起看,是登对啊。”

徐家的两位家长立马捧哏:“是登对,是登对。”

叫人不得不佩服,这桌上的你来我往一招一式,每一回合都像排练了千百次那样自然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徐静斐是个非常合格的小辈,在家长们交流的时候不插话,只微笑。每一个人说话时,她都将脸侧过去,专注地注视,时不时点头,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项云海现在老大不小,且身份在这,在这种场合也得做个体面人。所幸社交应酬局他从小就没少去,就算别人说的话一句不进脑子,他也能表演出儒雅得体的样子。

家长提到他了,他就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但其实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一直在暗暗关注坐在他旁边的祝饶。

祝饶夹了只鳌虾,半天没剥下壳,项云海直接伸手拿过来给他剥了,剥出一整个光滑的虾腹,给他放回盘子里。

“谢谢。”

小孩儿无波无澜地说了这么一句,却没吃项云海给他剥好了的虾,端起手边的冰白喝了一口,又自己夹了个鳌虾自己剥。

项云海在心里叹气。

那边徐静斐注意到了旁边的动静,笑着用胳膊肘碰碰项云海:“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嗯,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徐静斐是开玩笑,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项云海沉默了,倒是祝饶慢吞吞剥完一只鳌虾,说:“静斐姐说得对,你们俩以后可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关系,没理由不给人家剥虾,是吧,项哥?”

他这话把项云海架上去了,不给徐静斐剥就显得十分没有风度了。他便转头,礼貌地问徐静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我也来只鳌虾吧,我以前喜欢邮轮旅行,在邮轮上的时候挺爱吃这个的。”

“好的。”

项云海就又给徐静斐剥了一只,他手指干净修长,骨节的弧度清晰,指甲修剪得很圆润,剥出来的虾同样圆润,手指一掐一扭,一气呵成,没有一根多余的虾腿,也不少一丝应有的虾肉。

徐静斐看到那胖嘟嘟的鳌虾被放进自己盘子里,一直笑:“云海,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谬赞了,剥个虾罢了。”项云海拿纸巾擦了擦手指,神色淡淡的。

祝饶的背脊挺得很直,像一块宁折不弯的玉石,目不斜视,显得气质卓然。

恰好长辈们的寒暄告一段落,徐静斐的母亲张圆顺口道:“小饶真是个好孩子,跟云海怎么认识的?这是白给我们静斐捡了个这么俊又优秀的小叔子啊。”

黄心莲说:“俩人之前在宁城认识的,小饶跟我算半个老乡,都江浙人嘛,小孩儿是好,看着就亲切,又懂事。”

“小饶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年纪这么小就能开自己的音乐会,想必是有些家学渊源吧?莫非父母都是艺术界的?”

“……没有的事。”祝饶敛目,“只是家里碰巧有台老钢琴,放着也是放着,就学了。”

“那就证明是既有天赋也努力到位了,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那你父母在哪里高就啊?”

“我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了。”

“噢噢……”徐家人知道说错了话,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继续说些夸赞祝饶礼貌懂事的客套话。

长辈夸赞,祝饶就只是笑,脸颊上适时浮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的淡红。

他们针对祝饶的情况闲聊几句,偶尔出现像先前一样说了不合适的,短暂冷场,祝饶也不贸然插话,即便被冒犯了也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表情或行为,反倒端起酒杯站起身,姿态到位地敬长辈一杯,于是场子又热起来,话茬子也重新续上,人人都满意。

祝饶就又坐下身,慢条斯理地剥虾,深藏功与名。

项云海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祝饶。

他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了解祝饶的人,他知道小孩儿一直挺要强也挺任性,从来不屑于在人前装样子,说好听点是清高,说难听点就是个犟种。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医生这些年来一直都好心好意地劝项云海,应该让祝饶增加社交、多接触社会,这样更有利于病情恢复跟人格健全,但项云海始终置之不理。

因为他知道,祝饶不愿意。

只要是祝饶喜欢的东西,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明知不可为也会尽力去做;可若是祝饶不喜欢,哪怕这件事千好万好,他也绝对不会勉强祝饶去尝试。

说他溺爱也好,昏了头了也罢,他当放屁。

祝饶不需要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不需要面对不想面对的人,他可以一辈子清高一辈子任性,有什么风风雨雨,他项云海会去摆平。

项云海的发小当初听了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内心真实想法,沉默半晌,然后点了根烟,问项云海:“你就没有想过,要是你哪天离开他了呢?”

“我不可能离开他。”项云海斩钉截铁。

“怎么不可能?——死了,病了,变成植物人了。或者,更现实的是,人家小孩自己长大了,总有一天不愿意什么都被你把着控着。你自己想想,你乐意成天跟你妈待一块儿么?”

那天项云海睁眼到天明,数了一晚不存在的星星。

最后终于顶着一头揉得乱糟糟的沙发认了输,他听了医生意见,为祝饶的未来铺路,也第一次接受了黄心莲给他发来的联姻人选,接受了,也许以后的人生就要跟除了祝饶以外的人绑定在一起。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诸多事,没有“我想”,只有“应该”。

可项云海看着游刃有余应对本不该落在他头上的应酬局、每一个表现都完美、做到了120分的祝饶,还是觉得心里别扭得难受。

他不想祝饶有一天也不得不成为那个“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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