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一室一厅的老房子套内使用面积全部加起来,不超过六十平米,小卧室闭塞极了,连个正经衣柜都没有,一张一米二宽的床加一个破无纺布简易衣柜,就把所有空间都占满了。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
窗台和衣柜将床严丝合缝地抵在中间,四面墙环绕,项云海没有完全关上房门,客厅吊灯那点暖黄的光透进来,让人觉得很安全。
项云海把祝饶的被角也掖得严丝合缝的,祝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捆起来的粽子,在床上扭了好几下,才把压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挣得松开了些。
窗外雨声连绵,老房子和雨季粘粘连连难舍难分,空气都是湿润的。
雨声连成了白噪音,本该是很适合入睡的夜晚,祝饶却全无睡意。
他也忘了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害怕睡觉。
在军工厂宿舍时,常常对着天花板,眼皮都已经很重很重了,就是不肯闭上,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因为一旦睡着了,就是一个又一个连绵的噩梦,然后被惊醒。
偶尔能睡个完整觉,到了清晨也并没有休息得当的舒适,只觉得疲累。
只是活着这件事情,都好像变成了很大的负担。
起床,洗漱,吃饭,睡觉……再简单不过的事,再贫瘠不过的生活,要维持下去却是那么地艰难。
有时候祝饶会躺在床上想:要是明天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就好了,要是这一切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那样会轻松许多。
可想再多次也没用,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生活也要照常持续下去。他没办法像楼下的绣球花一样,只短暂地开出两个月花期,然后高高兴兴地凋谢而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外那一点影影绰绰的暖黄灯光的缘故,祝饶脑子里没有再产生太多胡思乱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一小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规律的“啪嗒啪嗒”敲键盘声。
不是网吧里常听见的那种、把键盘砸得噼里啪啦响的声音,就是稳定有节律的持续敲击,比窗外的雨声更催人入睡。
祝饶就在这有节律的键盘敲击声中,渐渐睡着了。
……
啪嗒,啪嗒,啪嗒——
女人的小腿纤细,透明的高跟鞋半挂在脚上,随着翘起的腿摆动,一荡一荡,在木桌子底下,荡出一点晶莹的弧线。
牛仔裙是时下流行的做旧处理,低腰,带着毛边,微微泛黄的蓝色。
她咯咯地笑,因为抽烟,笑声不像别的年轻女人那样悦耳,沙沙哑哑的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这一定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这么想着,便将目光一点点向上移,想看清楚她的脸,是不是也跟纤细的脚踝一样娇美,或者跟沙哑的声线一样充满韵味。
她肩膀削薄,锁骨分明,手臂修长匀称,关节秀气圆润,十个手指都涂了红色的指甲油,手指在键盘上游走,啪嗒啪嗒——
身上的吊带衫也是十分流行的款式,跟指甲油一样是红色的——
红色。
红色……
其他的颜色在褪去——
吊带衫,指甲油……红色……
世界好像只剩下红色,它扩散着,流淌着,蔓延着,想用力眨眼看清楚,但只有满满的红,什么也看不清,什么都模糊。
想伸手触碰,什么东西,温热的,粘稠的,悚然的触感。
想再仔细看看,入目只有不断扩张的红,抬头,想认真看清女人的脸——
“还差……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容上,是一双垂着眼睑的眼睛,在看见的瞬间……
倏然睁大——
“还差一点——!”
祝饶猛地睁开了眼睛,蹦上岸的活鱼一般挺起了身子。
小小的胸口剧烈起伏,那种粘稠温热的感觉似乎犹在指尖。
他有很长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里,大脑是晕眩的,眼前仿佛还是一片刺目鲜红。
祝饶双手下意识攥紧身下的床单,许久才渐渐稳住心神。
四周是一片黑暗,他并不身处于莲花巷的老屋。
一点微弱的光透进来,给黑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给周遭物什镀上了一层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有节律的“啪嗒啪嗒”声传过来,跟钟玲和人网聊时敲键盘的声音不一样,更轻一点,更稳一点,没有疾风骤雨一样的一通猛敲,偶尔还会停顿一会儿,大约在思考。
就像弹琴时放在一旁的节拍器,不大的声音让人有着莫名的安稳感。
祝饶每次深夜惊醒之后都很难再入睡,对他来说床铺跟枕头就像某种黑洞一样,会把他卷进其中。
他仰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默默听外面敲键盘的声音。
直到键盘声停了,空气忽然完全静谧下来。
祝饶双手抓着被子,抿紧了嘴唇,周遭持续地安静,终于,他犹疑着,缓慢起身,翻身下了床。
房间的构造不熟悉,又小,起夜很容易撞到东西,好在有那么点光照着,祝饶就顺着房间影影绰绰的轮廓走到了门口。
拉门的时候老化的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静谧的空间被打破了。
随着门打开,外面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心头那种恐惧悚然的尖锐情绪也随着暖黄的光线褪去了大半。祝饶犹豫片刻,向外踏出一步,然后他看到高大的男人伏在客厅的窗沿,对着窗外的夜色。
一点烟味袅袅地逸散过来。
男人大概是听到门声了,回过头,看到祝饶站在房门口,有点惊讶。
“上厕所?”男人目光落到他脚上,“怎么不穿拖鞋?”
凌晨,刚下过一场雨,很冷。
祝饶上身只穿了个T恤,胳膊上便开始簌簌冒鸡皮疙瘩,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胳膊,窗边的男人看见了就把窗重新拉上了,手上的烟还剩半截,掐在了放窗台上的透明烟灰缸里。
祝饶没动,他旁边就是双人沙发和小矮几,矮几上放了一台很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office文档的界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图标。
项云海见祝饶看他的电脑,笑:“工作累了,走一根儿。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祝饶摇头。
男人也不抽烟了,抓了两把头发,叹着气往回走。
“这破电脑是真难用,不然我也犯不着天天泡楼下网吧里。真费劲。”
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指着那台老笔记本电脑,“我来宁城的时候没带电脑,这个是房东的旧机子,他本来想处理了的,我跟他要过来了。要来以后重装了个系统,但实在太老了,重装系统也不好使,现在开机得要六分钟,word文档一超过五页就能卡死,我五分钟要保存八次。”
祝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话挺多的,要放在之前,他不会太理会,这人说什么,就随他去,他不喜欢跟人聊天,更不喜欢跟刚认识的陌生人聊什么。
但现在,他不想回去睡觉,莫名地,听见男人自顾自地说话,心里有点被填满的踏实,想继续说下去,而不是戛然而止。
于是他竟罕有地主动发起了问题:“你……什么时候来宁城的?”
项云海靠在沙发上,想了想:“大概四个月前吧。”
祝饶点点头,干脆也慢吞吞地爬上了沙发坐下。
随口又问:“为什么要来呀?”
男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有点无奈:“嗐,说来话长,懒得说了。”
“哦。”祝饶也不追问。
“不过你大半夜的怎么忽然跑出来跟我谈心了?”项云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不睡觉?”
“做噩梦,不想睡了。”祝饶难得地诚实。
“啊……做噩梦啦?吓着了吧?”
似乎在项云海眼里,小孩儿做噩梦是什么十分严重的事情。他先是拍拍祝饶的背,又想哄他几句,但这个与少年儿童的接触经历十分乏善可陈的朋克青年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搜寻出几句温柔宽慰的话。
他皱着眉头,乍看很凶实则抓耳挠腮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
“我给你泡牛奶去,牛奶是安神的,喝了就不做噩梦了!”
说完他就又去厨房泡牛奶了。
三分钟后,一杯温热的牛奶再度被送到祝饶手上,祝饶沉默了。
他看着男人的样子,不由想起,在他刚去行长夫妇家的第二年,某天放学时在小区里遇到了一只流浪猫,那猫很小,也许是和母猫走散了,身上的毛湿漉漉纠缠在一起,淌了很多眼泪,很虚弱。
小猫爬到祝饶的脚边,轻轻舔了他一口。
那之后祝饶就一直惦记着这只小猫,他听说猫不能喝牛奶,只能喝羊奶粉,恰好行长家里有,他就每天偷偷拿一包羊奶粉,冲了奶去喂小猫。
他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小猫,唯一能做的,就是手足无措地泡上一小碗羊奶,期盼着小猫能喝下去,并且健康长大。
其实祝饶喝奶很容易肠胃不舒服,不能多喝。
但他没说什么,指尖冰凉,而牛奶温热,小孩儿默默低下头,把那杯牛奶喝了下去。
“杯子给我吧。”
祝饶喝完牛奶以后,项云海伸手跟他要空杯子,祝饶下意识就抬手递给他,抬手的瞬间,手腕上纵横交叉的伤痕曝露在男人眼皮底下。
祝饶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想遮挡住,男人却先开口了:“你手腕上这些……是怎么回事?自己弄的?之前就想问你了,小孩儿,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边啊?”
昨天该死的jj崩了就没更新,我肥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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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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