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云吞面还剩大半,项云海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了,拿上手机就往外走。
面馆老板娘还在背后叫他:“哎!帅哥!今天天气预报报过会儿还有雨的哎!你没带伞啊!拿把走呗——”
“不用了阿姨!”居民区的晚饭点人群熙攘摩肩接踵,项云海人挺大一只,倒是灵活,游鱼一样钻进人群里就消失了。
“这孩子……”老板娘搓着围裙边儿摇头,把桌上项云海剩下的云吞面收走了,“大小伙子,就吃这点儿,啧。”
项云海到底个子高,一步迈出去能有别人两三步那么大,他在人行道上穿梭向前,长腿一跨,眨眼就把其他行人撇在了身后。
黑网吧的位置离面馆大概三百米左右,远远地就看见地下网吧上面的通路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把整个人行道都堵死了。甚至有慢车道上路过的自行车电瓶车车主都减了速,探着头看热闹。
围观群众太多,看不出人群中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项云海的心不由自主往上提了起来,高高悬着。
他大步跨向前,把人群往两边拨开,往中间挤。
中间依稀能看到有人在拉架,一边是几个壮年男人,另一边则是几个小孩儿。
壮年男人里领头的是一个光头,此刻被好几个人架着,从项云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滑闪亮的后脑勺,脑袋上不知道是给人开了点儿瓢还是怎么,在流血。
光头身上穿了件很符合社会青中年刻板印象的、印着大大的金色BOY字样的黑T恤,脚上蹬了双银灰色AJ,一身不差钱的行头。
光头对面则是好几个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小孩儿,有人眼圈被打得乌青,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呻/吟,另外几个也都受了点轻伤,几个小孩儿不像是不怕事的主,眼神都有点闪躲,在人群掩护下一个劲往后头躲。
“小兔崽子!居然敢骗老子钱?你们自己去这附近挨个问,但凡在城南这片混的,你们问问,又不认识我陈老三的么?
“妈的,毛都还没长齐就惦记上老子的钱了,老子他妈警告你们,你们骗去的八万块,一分钱都他妈的不能少,全都给老子还回来,不然老子叫人给你把腿打断!”
项云海眯起眼。
那几个唯唯诺诺的小孩儿他有印象,跟他一样是这家网吧的常客,每次去都一团人坐在一块儿,那一行人里还有个年纪大点的领头的,看起来应该是跟祝饶一样专业做代练的。
但他环视了现场一圈,既没看到那个领头的男人,也没看到祝饶。
旁边有个明显是看了好一会热闹的男青年,在唏嘘着跟边上他的女朋友解释前因后果。
“就是打游戏骗钱,你知道吧?这个光头这几个人,花钱让这些代练工作室的人给他们代打游戏,这种游戏里一直都有这样的土豪大哥啊,自己只负责爽,打架搞装备搞游戏币花钱让别人来。
“估计是交易手段不正规,给代练工作室前前后后骗了八万块。草,八万啊!”
男青年兀自惊叹感慨,过了一会儿斜眼瞥他女朋友,颇为傲娇地撇嘴:“你听懂了不?”
女孩儿点头:“听懂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人不能碰网吧不能碰游戏呗,尤其是你们这些容易冲动的男的。我看这些玩意儿跟赛博大烟没区别,玩多了轻则被打进医院重则倾家荡产,所以你也别玩了。”
男青年:“…………?”
项云海管不了该男青年的世界是否在这一刻坍塌了,他皱着眉抓了另一个围观了半天的路人。
“哎,大哥,不好意思问一下,刚才打架的人里边儿有一个小孩儿么?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很瘦,穿的一身浅蓝色的校服。”
路人摇头:“没看到那么小的小孩儿啊。”
这时后面一个阿姨插了句话。
“是不是之前早先一批打起来的哦?我有点印象的啊,是有个小孩儿,不还有个年纪大点的嘛?那小孩儿是给打得受伤太重了,带里面去等救护车了吧?”
项云海心里咯噔一声,也顾不上文明跟素质了,用力拨开挡路的人群,直直就往网吧入口处走。
几个打架打上头的人看他不管不顾冲过来还以为他是要加入战局呢,结果高大的男人只给了他们一个凶戾的眼神,给光头那几个纵横混混界二三十年的资深混混都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谩骂吓回去了。
“让让。”
项云海拧着眉头压着眉毛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门口那几个搞代练的小孩儿也吞了口口水往旁边让开了。
于是项云海大步顺着通往地下的楼梯下去,网吧门口的铃铛“叮铃铃铃”响了几声,没有安宁平和,只让人心浮气躁。
平常这个点网吧里都是几乎坐满的状态,现在几乎没人,只有几个零星还没来及走的在关机收东西,常年当甩手掌柜的网吧老板都回来了。
他们这黑网吧实在跟“正规”二字毫无关系,平常规矩是不遵守的,未成年人是成堆往里放的,营业是不讲原则的。老板站在前台桌子后面,跟个紧张的中年鹌鹑一样一再检查还有没有可能被警察查处的把柄。
项云海一拍前台桌面,给个鹌鹑老板吓得差点跳起来。
“警……警察同志,我这是正规小本生意哈——”
闭着眼睛说了一半才发现来人不是警察,老板长舒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别吓人好伐?”
项云海问:“是不是有个小孩儿受伤了?在网吧里边儿么?个子很矮,豆芽菜一样的一个小男孩儿……但长得很秀气,挺好看的。”
老板心烦着呢,一想到一会儿警察要来他就一脑门官司,哪里愿意搭理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男人。
“是有个小孩儿受伤了啊,伤挺重,那个光头下手是真狠,那么小一小孩儿他也下死手揍,那小孩儿太瘦了给他一拳揍飞了撞柱子上昏过去了。你当我不烦呢?已经打120了。秀气?我咋没看出秀气,那小孩儿也不好看啊猴儿似的——”
“人呢?!”
老板脖子一缩,终究是仰视着面前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后成为了识时务的俊杰:“人……人就在后边员工休息室里躺着呢……”
项云海的心怦怦直跳,本来就睡眠不足,此刻只觉得脑供氧都不足了,全身的血都在一起往脑袋上涌。
严格来说,他跟祝饶从初见到现在,时长也就堪堪到了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的时间。
但想象一下网吧老板刚刚描述的场景,他却产生了短暂的窒息感。
那小孩儿年纪太小,有限的那么丁点儿人生并未完全向他展开,仅仅是掀起来的那么一小角,背后的辛酸也力透纸背地泅了出来。
他不知道小孩儿具体经历了什么,不过可以想见,必然不是普通十四岁小孩儿那样的童年。
项云海穿过网吧内密集的桌椅和设备,推开了员工休息室的门。
里面没开灯,外面的光线透进来,依稀能看见休息室的沙发床上一个瘦小的小孩缩成一团,眯眼仔细看,周围还有血迹。
项云海也没来过网吧的员工休息室,手忙脚乱地到处找灯的开关,找了半天才找着,灯一打开,他的眼睛都还没适应骤然明亮的状态,就赶紧凑了过去。
小孩儿头顶上绑了白色的纱布,绑的不好,不过至少伤口是已经做过简单的应急处理了。
然而满地的血还是过分吓人,项云海脑子有点宕机,下意识叫了声:“祝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孩儿看上去好像身量大了一点儿?
印象中的小豆芽菜,现在蜷成一团,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棵长长的大豆芽菜?
大豆芽菜身上盖着的是祝饶的校服,项云海也没有多想,不敢动小孩儿,怕他撞到了脑袋脑震荡,再乱动他更严重。
“草……”项云海忍不住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说你好好的,不在我家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小孩儿一动不动,头发遮盖了大半张脸,皮肤很苍白,像已经没气了一样。
项云海心惊,伸手去探小孩儿的鼻息:“小孩儿,祝饶……你别——”
“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清澈的少年声线,很清晰,很耳熟。
“?”
项云海怔怔回头,就见眼熟的小豆芽菜手上捧了个小药箱,站在门口看着他。
“……祝饶?”
“嗯。”
小孩儿看了一眼项云海探床上人鼻息的手,迟疑片刻,道:“他还活着的。”
项云海:“……”
高大的男人像个超市门口的气球人一样弹起来站直了,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祝饶。
小孩儿除了身上的校服裤子上沾了些灰——估计是摔的——以外,毫发无伤。
他甚至还走到床前,熟练地从药箱里继续拿出药和纱布给床上的人处理身上的伤口。
祝饶处理伤口的时候,将床上小孩子的头发向后拨开,露出了一张项云海很陌生的脸。
“你没事?”项云海尴尬地问。
“没事啊。”
“……他们说那几个男的找代练麻烦,打起来了,我以为……也对,你跟他们不是一起的,是我想太多了。”项云海捂着额头叹气,“我真是……给那傻逼折腾得,脑子都不好了。”
“也算是一起的吧。”祝饶却小声说,“那个光头脑袋上的瓢都是我给他开的。”
项云海:“……”
他属实是多虑了。
这小孩儿,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柔弱可怜小白兔。
这是朵幼年黑莲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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