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叛逆期

祝饶现在二十一岁,因曾休学过一年,读大二。

去年年末的时候,他签了公司,以新人职业钢琴家的身份出道。

签祝饶的公司是项云海手底下的集团全资控股,本来是做唱片发行跟音乐制作的,不签人,专为了祝饶拓展了经纪约这个业务,他是全公司唯一的一棵独苗苗。

国内古典音乐式微,音乐会门票也不好卖,如果是钢琴音乐会,不是足够知名的演奏者开,台下坐不了一半人,买票的八成都是琴童和其家长,美其名曰培养情操,实际坚持不到五分钟就大的玩手机小的打哈欠哭闹。

演出主办方也要赚钱,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会给不知名新人办音乐会,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赚不到钱,搞古典音乐的越是要转行,越是转行的多,行业就愈发发展不起来。

“毕业了干嘛?有钱的出国,没钱的做教培呗,够努力没准能成金牌名师。”

音乐学院的学生总苦中作乐地互相打趣,却也的的确确揭露了这行血淋淋的一角。

艺术就是有钱人的特权。

而祝饶就是那个最大的特权咖。

项云海是个很直来直去、且结果导向的人——想做,就去做;做了,就要看见成果。

他不懂艺术,也不严格要求祝饶,他不需要祝饶凭自己的本事做出成果。

他可以砸钱,把成果砸出来。

因此祝饶从一出道开始,项云海就砸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包装宣传市场化一条龙,比着娱乐圈顶级经纪公司推超级新人的方案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思路之粗犷、声量之宏大,有时候会让祝饶无地自容地联想起某些拿着大喇叭满大街播放“找工作我直接跟老板谈”的洗脑小广告。

多少流量明星挤破了脑袋也上不了的顶级时尚刊,祝饶随随便便就登上了封面;

人家靠整个艺人团队去撕的高奢代言,项云海随口就是:“你喜欢?那要不让他们市场部找你做代言人?”

祝饶觉得项云海在这方面的作风堪比上个世纪的煤老板,自己喜欢谁就非得把人薅到全国人民跟前让所有人看一圈,完全不顾观众死活。

……

他这个“特权咖”在面对古典音乐圈的同行时,多少有点尴尬。

今天排的是一首新曲子——莫扎特的第21号钢协,很温柔浪漫的曲子,有莫扎特特有的童稚感和灵巧。

这是梁潮跟祝饶的经纪人一同敲定的,站在宣传的角度,祝饶形象好、气质佳,小王子一样,正适合灵动优雅的莫扎特。

可祝饶上手了几次,都弹不好。

乐团成员很有带躺尸老板的自觉,显然对祝饶的专业水平也毫无期待。

祝饶一遍遍出错,他们就一次次跟着重排。

不但毫无怨言,还安慰祝饶:“没事,没事,刚开始排,出错是难免的。你看,你的视奏能力就真的很厉害啊——哎,梁哥,小饶是我们合作过的钢琴家离视奏最厉害的了吧?第一次合就几乎没有错音,就算节奏跟情感上稍微有点瑕疵,那也很正常啊。”

“对。”梁潮放下指挥棒,“非常了不起的视奏能力。”

所幸,祝饶不是那种会被旁人的几句吹捧冲昏头脑的傻子。

一首曲子排了四五遍,还是弹得不行。

他读谱快、准,手部机能也好,那弹不好就是客观地弹不好。

他们也许误会他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灵动优雅、无忧无虑的贵族小王子。

祝饶对于钢琴艺术没多少热爱,可也不喜欢凭一己之力一次次把几十号人一起带沟里,让人家陪着他这个躺尸老板白忙活。

再来一遍,弹到中段,又是那个总出错的老地方,夏诗拉着琴,频频朝祝饶使眼色,这次比上一次好了一些,但不多,随着乐曲推进,钢琴声和其他乐器的声音渐渐飘忽脱离,不再和谐。

祝饶双手离开了键盘。

原本梁潮看这遍有了些进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那点钢琴声不和谐的小插曲,至少完完整整把这一曲排完,于是手上的指挥棒不停。

RX的成员跟着指挥继续,管弦悠扬,编织成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引线,却失了他们要牵引的核心。

梁潮瞥了一眼祝饶,手缓缓垂下来。

其他人也渐次放下了手中的乐器,乐音一团团一簇簇地抽离。

夏诗以为祝饶因为出错受了打击,闹脾气了,赶紧站起来走到钢琴边,堆出灿烂的笑容就要哄,祝饶抬头对他笑笑:“夏诗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啊?没事,你说,只要是我能帮的我都一定帮你。”

“可以换一首曲子吗?”祝饶道。

夏诗懵了:“呃……可是这首曲子难度不算很高,也好听,符合你的年龄和气质,而且之前也有了一些准备,你看,梁哥给你标了这么多重点,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弹好的——”

夏诗像在哄孩子。

也确实是在哄孩子。

她的确对这位仿佛在圈内玩票的富家少爷专业水平不抱期望,不认为换一首效果就能好。

怕是只会更糟糕。

祝饶多少能理解夏诗的顾虑,于是他自行站起来,在排练厅的乐谱架上一通翻找,找出了一本拉赫玛尼诺夫钢协曲谱。

“可以换拉三吗?”

……

“拉三?!!!”

在场众人瞠目,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

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完成于1909年,是这位伟大作曲家毕生心血的集大成之作,以庞大厚重,情感沉郁而知名,但在普通爱好者中更知名的是它的难度。

这是世界上最难演奏的钢琴作品之一,对演奏者的音乐理解和身体机能要求都极高。

新人钢琴家里,没几个敢碰这首曲子的。

梁潮被祝饶的不知天高地厚震慑了,久久未语,其他人则在尽量用不伤害小孩自尊心的方式劝他。

祝饶定定地看着梁潮:“梁哥,我想试试。”

梁潮抿唇,心想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兴许比费口舌劝更容易些。

他寻思间,祝饶已经拿着那本崭新的曲谱坐回了琴凳上。

“行。”梁潮拿起指挥棒,“大家准备好曲谱,那就听小饶的,试一试。”

-

项云海发现他最近几乎碰不到祝饶的面。

他自己早出晚归,祝饶比他出门更早,回家更晚。

把祝饶领回家七年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祝饶离不开他。刚接手集团那一年,他忙到焦头烂额,经常夜里两三点才到家,家里总是留了一盏灯,祝饶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会推门从房间出来找他。

项云海问祝饶为什么不睡觉,小孩儿就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刘阿姨告诉他,祝饶担心他。

只要他还没回家,祝饶就睡不着。有时候实在累了困了睡过去,也很快就会被噩梦惊醒。

于是后来项云海就尽量协调时间,早点回家,工作能带回家处理就带回家处理,开会能线上就线上。

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忙得不归家的那个人成了祝饶了。

项云海觉得心里莫名地别扭,就像一直在自己羽翼下的雏鸟长齐了羽毛,独自去翱翔天际了,而他这只老鹰再怎么悍厉,也只能对着空落落的巢穴,无聊地拔自己的毛。

项云海跟祝饶的心理医生一直有联系,每隔一段时间会向对方反馈祝饶的情况。

“林医生,祝饶以前一直都很乖,是不是因为十多岁的时候太乖了,所以叛逆期延后,现在开始叛逆了?”

女医生笑:“项先生,小饶今年21岁了,这个年纪会远离家长建立自己的圈子是很正常的事啊,恰恰是他在逐渐变得更健康的证明。”

“但是——”项云海坐在别墅二楼阳台上,房子里黑漆漆,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祝饶还没回来。

心理医生说话的语调温和舒缓,仍抚不平他的烦躁。项云海又抽起了烟,一根接着一根,烟灰缸里没一会儿就堆满了烟蒂。

楼底下每路过一辆车,他都眯着眼看一会儿,然后发现不是自家的车,就再重重吸一口烟。

医生说:“我记得您前段时间提到您最近在考虑跟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毕竟小饶现在各方面状态都还不错,您应该也希望他能对您少些依赖,好好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是,但是——”项云海也不知道他在“但是”什么,总之他觉得不怎么痛快。

“那就没什么了呀,一切都按照您的预期在向很好的方向发展。”女医生道,“放宽心,我能理解您一开始还不能完全放心,不过这是脱敏的第一步嘛,慢慢就好了。

“等以后小饶更加独立,有自己成熟的事业、自己的好友圈,甚至再有了自己的家庭,您慢慢就会习惯了,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欣慰吗?

项云海对着夜空吐了几个烟圈,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似乎并没体验到欣慰的感觉。

他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纠结些什么。

只能按照医生所说,将之归结为——弟弟的成长,哥哥的阵痛。

……

项云海的30岁生日很快就到来了,他是6.28的生日,吊了个六月的尾巴。

生日的前两天,他妈黄心莲再次给他打电话。

黄心莲同志压根不记得自己儿子的生日,她像个催进度的甲方,一开口就是:“28号那天没事吧?别骗我说有事啊,我跟你秘书确认过了你那天是空的。没事就出来,我们跟徐家一起吃个饭。”

当然是空的了,那是你儿子生日。

项云海无语。

他看了一眼日历,6月28日那天用红色马克笔画了个圈,是祝饶画的。

这七年来,每年的生日他都是跟祝饶过的。

然而这一整周祝饶都对他淡淡的,也没主动提一起过生日的事情。今早他特意起早了些,跟祝饶暗示了一下,后者没什么反应,只说下周就是正式演出了,这周很忙。

听起来像是不打算跟他过生日了。

项云海觉得有点没意思,他偶尔也会疲惫。

“行,按你和徐家伯父伯母的意思来吧。”项云海掐灭了最后一根烟。

心理医生说的也不无道理。

弟弟长大了,就得放手让他独立,树立全新的边界。

这才是正确的、健康的养育方式。

项云海这么想着,无视了心中那点别扭的异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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