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包房里,乐团的其他人在这个小插曲过后重振气氛,唯独夏诗不大放心。
梁潮又坐回了那个角落,盯着威士忌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夏诗碰碰他的胳膊:“诶,梁哥,真没事儿么?”
“什么真没事儿假没事儿?”平时拿指挥棒的手把威士忌瓶在掌心翻来倒去,心不在焉的。
夏诗叹气:“我说刚才那个项先生,我怎么觉得他跟小饶瞧着怪怪的呢?我不知道你们男生啊……不过亲兄弟间是这么相处的?——话说他俩也不同姓啊。”
她越想越觉得还是很可疑,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可疑。
“人也没说是‘亲兄弟’啊。”那边梁潮玩了一会儿威士忌瓶子,忽然把只剩了一个底的酒的瓶子怼到了夏诗鼻子底下。
夏诗:“?”
“你喝喝看。”
“……我跟你说正事呢梁哥。喝什么啊,我酒量很差的,你想一会儿把我扛回去么?”
夏诗接过威士忌瓶,在梁潮的目光下无奈地浅浅举起来,碰了一下嘴唇,几滴酒沾在嘴上,没酒味儿。
夏诗:“???”
“酒液”入口冰冰凉凉,有点儿甜,怪好喝的,是儿时夏天该有的味道。让人想到老电视里的日本动画片,还有艳阳下报刊亭卖的、附赠CD的大开页动漫杂志。
“……冰红茶?”夏诗石化了。
梁潮说:“小饶一开始应该喝的确实是酒,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剩下的威士忌都倒了换成这玩意儿了,我没劝他酒,他一个人闷头左一杯右一杯喝。”
没劝酒,还要自顾自假装灌自己酒,尤其是在项云海进来之后,把自己“灌”得一脸醉态。
那自然是有别的用意。
梁潮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自己是祝饶的那个“用意”。
那就只能是——
包房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像少年人隐晦不宣的心思。梁潮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自嘲一笑:“变成别人play的一环了啊。”
-
“系安全带。”
项云海手把方向盘,冷着脸说。
商业区的夜晚举目四望尽是灯光,酒吧街跟未熄灯的写字楼共同织就了一场灯光秀,偶尔霓虹闪烁,如同白昼流星。
车外的灯光映照进来,映亮了祝饶脸上酒后的红晕。
车窗开了一条缝,一旁露天酒吧放的迷幻摇滚乐流淌进来,比酒更醺人。祝饶眯眼斜靠在副驾上,懒洋洋不动换:“我们去哪儿啊,哥哥?”
最后的“哥哥”两个字声调重,咬字却含糊,像嘴里含了一块将化未化的软糖,一呼一吸都带了微热的甜气。
“去哪儿?”项云海没好气,“你说去哪儿?去情趣酒店开房?”
“好啊。”
“……我真该把你扔那个盘丝洞里不管。”
项云海咬住后槽牙,他还火着,想再骂几句什么,但看见祝饶的脸,那些急躁的、愠怒的、责备的话……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只能腾起身子越过中央扶手盒,给祝饶系安全带。
边系带,边硬邦邦地质问:
“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谁允许你跟那个姓梁的那种不三不四的男的出来的?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还跟他喝酒?你被人卖了是不是还打算给人数钱?
“你喝那么多酒是干什么?真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喝醉在这种地方你打算怎么办??要是我没找到你、没来接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还是你真觉得,那群人个个都是大好人?”
这些质问,早在项云海风驰电掣往KTV开的时候,就在他心里不知滚了多少遍,现在总算是一股脑倒了出来。
那些憋了许久的邪火也连带着宣泄了出来。
“喝醉在这种地方……?怎么会呢,哥哥,我就算上天入地了,你不是都会神通广大地追上云层、钻进地府,把我抓回来吗?”
祝饶在窗外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扭头看项云海,濡湿的衬衫和醉意氤氲的语调,让他像一颗在酒坛子里泡熟了的杨梅。
“你……”项云海维持着系安全带的姿势,离祝饶很近。
他还是头一次见祝饶这副样子,明明是无风的夏夜,他倒像被扑面而来的酸甜酒意染得微醺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
“不是实话么?”祝饶说。
的确是实话。
这七年来祝饶玩过不少次失踪,有大有小,有蓄意有无意,最开始项云海急得差点发疯,后来有了经验,也就有了祝饶手机上的追踪定位和监听。
做这种事,最开始是带了心虚和歉意的,可这条拴住祝饶的赛博铁链确确实实让他安心,也让他能第一时间发现祝饶的异动。然后上山下海,把他的小孩儿叼回窝里。
项云海总告诉自己——等祝饶再稍微大点,就别做这种事了。然后时间过去,祝饶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侥幸的心思一再拖延,这上不得台面的赛博铁链也就一直绑定了下去。
“别转移话题,这是两码事。”项云海压下心头那点理亏的心虚,皱着眉说。
祝饶:“我喝醉了呗,一个醉鬼哪分得清那么多有的没的。”
“现在知道自己是醉鬼了?那刚才干嘛喝那么多?”
“难得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开心。”
“朋友?”项云海不爽地眯起眼,“你是指那个色眯眯的姓梁的?你对朋友的标准这么低?这种一看就不安好心的你也拿他当朋友?”
他打从在电话里听见梁潮说那些话就一肚子火,现在终于一吐为快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质问里不自觉的酸气。
祝饶尖尖的眼角弯了一下,非但没有因为项云海的质问委屈,反而有点得意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我喝醉了嘛。”
“——所以,你是很担心我么?怕我跟梁哥有点什么?”他用余光偷偷瞥项云海。
“我是你哥,我不担心你担心谁。”项云海还是没好气,“总之那种不怀好意的男的以后少来往。不对,以后别来往了。”
祝饶眼睛微闪,笑了,竟一点儿没有朋友被诋毁的不快。
他忽然抬手,拂了一把项云海微微汗湿的额发。
像小猫爪子,很轻,一触即分,项云海却恍惚了一瞬。
外面酒吧放的迷幻摇滚结束,换成了慵懒的爵士。项云海闻到了祝饶身上的栀子花香味,明明他们两人用的是相同的洗衣液,不知为什么,祝饶的身上总是香的。
心理学上说,人会更容易闻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的气味。
倒也没什么毛病。
纷乱的念头只出现了片刻,项云海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了大脑,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着酒醉的祝饶想这些有的没的是什么个情况。
安全带锁扣“咔哒”一声叩紧,项云海退回了驾驶座,二人之间回归安全距离。
项云海将自己的不自然归结为车里酒气太重,他顺势降下车窗,北方的夏夜不像宁城那样燥热,嘈杂的商业街,多少能驱散心头那点鬼使神差的遐思。
这种时候,难免想点根烟,再让脑袋静静。
但祝饶还在车上,项云海手指动了动,没拿烟盒。
小孩儿倒是精准地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抽吧,我没事。我又不是三岁,更不是孕妇。”
“……还孕妇,越说越离谱。”项云海无语,看了一眼祝饶,到底是没憋住,点了一根儿。
他靠在车窗上,尽量把烟雾都吐到外面。
尼古丁总是最能催人冷静,项云海感觉刚才过热的CPU降温了些许,能正常运转了。
于是他又语气不善道:“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以后再到处跟人说我不是你哥试试?还‘图谋不轨’?你这都跟谁学的这套?我怎么对你图谋不轨了?”
“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啊,我没说错什么,既然是假的事,干嘛平白叫人误会。”祝饶靠在椅背上,脸颊红红的,望向项云海,语调上扬,“老项,我们都过了玩哥哥弟弟过家家的年纪了,但是‘图谋不轨’的话,这个岁数刚刚好。”
项云海手一抖,半截烟头掉了下去,落到他大腿上,笔挺的铅灰色西裤被烫出了一个洞。
“我看你真是喝糊涂了。”他捡起烟头扔进烟灰缸,今天没喷定型,其实头发散落下来的项云海挺显年轻,碎发垂落下来刚好挡住眉眼,也掩饰了微微紊乱的心跳。
“算了,回家吧。等你酒醒再跟你算账。”跟醉鬼说不通,项云海不打算再纠结刚才的事,发动了车子。
祝饶轻轻按住了项云海抓方向盘的手。
项云海回头。
祝饶的头发比他要更长得多,发尾已经长到了脖子根,夏天热,祝饶偶尔会把后面的碎发扎成一个小揪,在家到处乱晃。
刘海也长了,遮住了整个眉毛,愈发突显出了其下湿漉漉的、眼角尖尖的眼睛。
小狐狸一朝抱了酒葫芦,喝得醉眼朦胧时,大概就是这副样子。
“别回家,陪我出去逛逛嘛,老项。”
“叫哥。”
“老项。”
“……去哪逛?”
“公园。”
“公园有什么可逛的?”
“去呗,我想去。”
“……行。”
十分钟后,库里南停在了什刹海公园外头。
项云海怕喝醉了的祝饶走不稳,亲自去开了副驾的门牵他弟下车。
到底是商业景区,夜晚的公园都还算热闹,后海专宰外地游客的酒吧里飘的尽是民谣歌手的破锣嗓,没酒味的鸡尾酒一杯一百二,照样不缺客人。
湖边上有卖莲蓬的老太太,笑眯眯往项云海手里塞了两株绿油油的莲蓬,拿出二维码让项云海扫码。项云海摆摆手,直接掏了张一百块的现金塞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挺高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项云海朝她点头,然后回头把莲蓬递给祝饶。
祝饶接了莲蓬,却只是攥在手上,不吃。
湖边的风吹来,吹起祝饶微长的头发和宽大的白衬衫,夜色朦胧,像后摇乐队的专辑封面,连带手上的莲蓬都成了个时尚单品。
项云海剥了自己手上的那一棵,剥下圆滚滚的莲子,递到祝饶嘴边。
祝饶才眼带笑意地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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