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回

雅间门口站着个小姑娘,见客人到来行礼相迎,预备替他们推门。

仅有几步,身侧之人蓦地停下。徐应知不解:“怎么了?”

“王安乐,《秋水笈》,我记起他了。”

“他与你师父同在美人榜,你年纪虽小,总该有所耳闻。天机娘子散了众生堂,江湖就此少了许多热闹与纷扰。“

“谁告诉你我师父散了众生堂?”

“哦?世人皆这般认为啊。”

小姑娘等了半天,两人迟迟迈不出最后两步。好不容易挪一步,楼下噔噔跑来一小厮拉住徐应知。

薛远一看便知有事,挥手道:“你快去吧,这里我自己就行。”

徐应知思索片刻,点了下头,随人离去。

甫一开门,不见琴瑟歌舞,没有美酒佳肴,更无莺燕环绕。屋里冷冷清清,除了正中一位仙姿玉容的女子和她身旁的画屏。

“薛先生,千娘这厢有礼了。”

薛远不像秦思狂精通文墨,但他认得画中人。

《秋水笈》排名第三的画——《吴兴耕织图》,画中头绾高髻,蚕房内劳作的女子正是天机娘子。

显然,对方知晓他的来历,请君入瓮。

薛远相信千娘的目的不会是自己。韩青岚在她手里,要对付集贤楼这个筹码已足够,她摆画屏另有目的。

薛远冷冷道:“姑娘派人架着我家公子从我门前经过,礼数相当周全。”

“三少聪慧,见微知著,为了你我今日能坐在同一张桌上,只能委屈他在唤鱼楼暂住。”

“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请我来所为何事?”

千娘对着画屏道:“先生是天机娘子的徒弟,一定知晓七年前桐子山的恶行。”

“那又如何?”

“幸好令师武艺高强,大仇得报。若是手无缚鸡之力,遭人掳劫,怎能有活路?”

“姑娘是希望薛某对此画感同身受,替你去救一个同样被恶人被掳走的人。”

“只要先生答应,我立刻向三少磕头赔罪,送他回家。”

“我若不肯呢,剁了他的手还是割了他的舌?”

“先生莫说笑。如果不用我送,那就凭本事。请集贤楼派人来接,唤鱼楼的大门随时敞开。”

薛远被气笑了,千娘是真瞧不起人呐。也罢,谁让韩青岚的断剑还在眼前摆着呢。何况他仍不知水田衣女子的来历。

“嘴上应一千件事一万件事都容易,韩九爷不允或者集贤楼根本做不到的话,岂不是骗了姑娘?”

“只要你答应,我即刻放人,不论结果。”

薛远深吸一口气,千娘这句话证明此事难如登天。

他忽地笑道:“姑娘好信任集贤楼……该不会叫我们去皇宫抢皇妃吧?”

忙了一整晚,头昏脑胀的焉凤则回到永兴堂,睡了一个时辰就坐回柜台。快入秋了,人们添置新衣,布庄生意兴隆,他忙得脚不沾地。

等天黑关铺,他才想起太仓的两位爷。找人一问,得知薛远昨天后半夜带了个男人回来,一直待在房里,晌午都没出门吃饭。

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永兴堂堂主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是什么人,好大的本事。听闻是赵窑匠家叫林牧的学徒,焉凤则长出一口气。看来昨夜薛远与千娘的交涉不顺利,至少没有带回韩青岚。

焉凤则担心他受气不吃饭,于是端了饭菜去敲门。房门没锁,他进去一步又退回两步,怕踩到脚下横七竖八散了满地的纸。

一粗枝大叶的莽夫趴在书案前涂涂抹抹,愁眉苦脸的样子委屈得不行。薛远坐在窗边,眼眉低垂,对着隔壁的灰瓦砖雕出神。

这人不冷笑、不言语、不翻白眼时眉目如画,着实英俊。想到此处,焉凤则摇头轻笑,把饭菜搁在八仙桌上,喊二人歇歇。

一脸苦相的林牧眼巴巴望着窗下青年。他整日粒米未进,手抖得抓不住笔。见那位祖宗点头,他奔至桌前,飞速扒了几口饭。

焉凤则将薛远拉至桌旁,筷子塞到手中,催促他吃。薛远倒也不矫情,很快半碗饭下肚。

焉凤则这才道:“千娘不肯放人?”

“她肯,我不肯。”

焉凤则心里明白,定是千娘的条件难以接受。薛远年纪轻轻,脾气不小,讨厌受人威胁。

他从满地纸里随手捡起一把,字迹歪歪扭扭,像鬼画符。

“你们在画画还是写诗?”

一旁的林牧立刻泛起委屈。

昨夜唤鱼楼里,他喝着小酒嗦螃蟹,薛远突然下楼向他要账,又说若肯帮个小忙,就替他还了二十两银子。

一个“小忙”能抵二十两,怕不是要他的命。

薛远自然不要命,只是把人带到永兴堂,写了首诗让他誊抄。抄满百遍,欠的债一笔勾销。

林牧根本不会写字,从昨夜忙到此刻,好不容易抄了九十多遍,总算快熬出头。

咽下最后一口饭,薛远抹了下嘴:“你呢,有线索吗?”

“什么线索?”

薛远注视着埋头吃饭的林牧,心不在焉地道:“章员外家孩子的下落。”

焉凤则眉头轻皱,犹豫了下还是道:“这回真遇上对手。那伙人应该一早混在送葬队里,趁乱下的手。”

“去香烛铺问问呢?”

“城里就一间香烛铺,柳婆婆年纪大,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想不起哪些人光顾过。”

“初一我去过柳婆婆店里,她有本账簿,也许会作记号。查过没?”

“查了,没找到有用的线索。那伙贼人……唉,可怜两岁的孩子被掳走,不知要受多大罪,是否有命活着见到爹娘、外公。”

“四天了,凶多吉少。”

“可悲啊,明明是长辈的恩怨非孩子的错,他却成为受害之人。”

两人各有心思,气氛凝重,吃完饭的林牧默默拿起笔继续抄诗。

长时间的寂静过后,薛远拾起地上散落的纸。

“写完了?”

“嗯。”

林牧偷瞄他的神情,忍不住咽口水,生怕对方不满。

焉凤则忽然道:“对了,今早我路过旋子斋,张夫子说画卷快修好了,傍晚就能取。”

林牧倏地起身,小心翼翼说道:“既然韩公子不在,要不我去取……”

薛远一点头,他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仿佛多等片刻都逃不掉。

焉凤则被眼前景象逗乐。这个时辰布店关门,旋子斋当然也关了,肯定取不到画。

“文轻,当他面提章员外家的事合适吗?”

“无妨,他与此事绝对无关。”

“那你总抓着他不放是因为青岚?”

“瞧出来了?”

薛远让林牧抄诗是想验验他到底识不识字,一天一夜写了一百遍,若心里有鬼很难藏住马脚。七月十二当日,韩青岚上午进的唤鱼楼,被林牧诓骗饮下匡庐散人的酒而醉倒。然而据十三卫回报,二人皆是傍晚离开唤鱼楼,前后只差半个时辰。若韩青岚真喝醉了,林牧不可能在他身边守了几个时辰才走。他为何要撒谎,下午的两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

焉凤则一张张翻看:“黄……木……抄的哪首诗呀?”

每篇都毫无规矩,胡乱涂抹,不像装的。

薛远叉着腰拧眉竖眼,不吭声。

“文轻,你真回绝千娘,不怕她急眼加害青岚?”

薛远叹气:“换了你也不会答应。”

焉凤则听完他的复述,道:“她要集贤楼救一个人,你怎么回答?”

“我……”

“嗯?”

焉凤则发觉薛远脸上微微泛红,不由心里一凉。

“我说竖子不足与谋。”

焉凤则苦笑:“我劝你及早回禀九爷,别把他老人家唯一的儿子‘送’走了。”

“她不放韩青岚,我不会答应任何要求。别说救人,哪怕要集贤楼一粒米都不行。断青岚剑的人可有线索?”

“那名女子多半从山东来,经颜芷晴的门路不声不响进了绍兴,藏得很好。”

“你们查过卖梨的人。”

“不错。”

薛远挑眉:“是温家。”

焉凤则点头。能威胁颜芷晴,迫使她向集贤楼求助的人不多。可惜想不出温家哪位姑娘如此厉害。

薛远让他放心吧,明天巳时到午时之间,派人去城门口等一个人。

“千娘让我们凭本事接回青岚,不如请徐兄试试。虽然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跟他不熟,要请你去请。”

“行行行,”焉凤则无奈安抚,“温家到底是绑了人的一方,还是要救人的一方?”

薛远正色道:“得看被绑的究竟何人。”

若他猜得不错,此人就在绍兴,就在山阴县。

本想再商量商量,薛远扔下句“去找柳婆婆问问”,起身就走。焉凤则知道他不想去见徐应知,只得由他去了。

鸿雁来,玄鸟归。白露之后,寒气增长,万物即将由盛转衰。

初五清早,林牧向赵窑匠再三道歉,自己答应替人去旋子斋取画,无法随他上工。赵窑匠似乎习惯了,叹息着让他照顾好自己。

天蒙蒙亮,林牧出门时见地上的草有露水凝结,看来今日是个晴朗好天。

他花了一柱香的工夫从旋子斋取到画,本欲送去黄婆布店。再一想,既然修画的人是韩青岚,而人在唤鱼楼,不如直接去唤鱼楼。

走在路上耳边全是街谈巷议,林牧见时辰尚早,决定先吃碗馄饨。

范婶做了十四年馄饨,远近驰名,大清早摊子上坐满客人。点白菜和韭菜馄饨的人多,但林牧偏爱荠菜肉馅。

众人边吃边聊天,感叹昨夜的山阴县热闹坏了。第一则是趣闻,夜里有人大闹唤鱼楼,好像就是王预那个浪荡子。第二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章员外家的小外孙找着了,官府抓了鱼铺的曾老板,其后顺藤摸瓜捉住歹人,解救出孩子。

热心的人们听完纷纷鼓掌叫好,林牧也高兴,又要了碗韭菜馄饨。范婶惊讶这位熟客今日胃口大开,怕他吃不完。

林牧认真说要吃,不然以后吃不到了。

范婶没听懂,但还是替他下了满满一碗。

第二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面前,林牧用力吹了两口。等热气消散,一张皎白如玉树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望着潇洒俊美却几次为难于他的青年以及手里熟悉的册子,他欣慰且认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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