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云只觉天旋地转,胃内翻江倒海,待他睁眼之时,已来到昆仑关前。而叶闯正倒在离他不远处,她面色发白双眼紧闭,嘴角处还有淤血,已是昏迷不醒。
江破云飞身将她扶起,探了探她的脉搏,眉头一皱,“脉象稳健,内力雄厚,你明明受了重伤,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
他掌中运力,向叶闯心脉处输送真气,以加快她恢复的速度。
“这个叶无双……明明不想害你,却下手不轻,”他望着怀中面色稍缓的叶闯,柔声道,“亏你命大,逃过一劫,若不是那逆轮回生……”
叶闯只是受伤并没有死,说明逆轮回生根本没有用上,或者说叶无双无法启用逆轮回生之术,所以并没有杀掉叶闯?
“我还以为她多神通广大呢,假把式。”江破云轻哼一声,又不禁沉思起来,这逆轮回生之术在仙门中向来是捕风捉影,没人能知道此术如何布阵、如何起阵,唯独知道是倚靠生死门而用,叶无双是到底从哪得来的消息,能让她把逆轮回生当作底牌?
“你就这么在意她,”叶闯虚虚地来了一句,缓缓睁开眼,将目光移向江破云,“那我呢?”她气息逐渐平复下来,睫毛缓缓地扑扇着,等着他的回应。
“回答我。”
——你可以看看我吗?
她从未如此安静过,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地看着一个人,等待他久久难以出口的答案。
江破云眼神闪烁,答非所问,“我并非在意叶无双,只是与她有些渊源而已,”似是碍于她那太过炽热的目光,又或是觉得理由不够充分,他又补上一句,“她跟我父亲差不多大,我不可能……”
他望向她的明眸,淡淡地说:“对她有非分之想。”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星月交辉,明烛摇动,他们的呼吸声在此夜缠绵,此起彼伏,纠缠不清。
叶闯也不知听没听懂,她垂下眼帘,忽而又抬起,只是这一次的目光不再明亮灼人,“你总错认我,可我也认得你。”
“三年前我就认得你,”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侧,却被他避开。叶闯抿唇,手垂落到他的胸膛前,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那时你不叫江奈何,不是风流浪客,更不是什么闲云野鹤。”
她情绪过激,体内真气紊乱,喉咙一紧,又呕出一口血来。
“三年前吗?”江破云幽幽一叹,“只是三年吗?”
他问自己——为什么对她一见如故,为什么对她独有耐心,为什么任她百般调戏,为什么下意识地挑逗她、欣赏她、保护她?
为什么偏偏对这个语出惊人的女侠念念不忘,为什么为萍水相逢的她身陷险境而毫无怨言,为什么想要这个冷血之人为他痴迷、哪怕片刻?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叶闯?
从一开始,他就已然有了答案,不过他不肯承认罢了。
可她知道。
叶闯胸口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敢呼吸,声音也弱了下来,“那时,你站在高高的武灵台上,能不能看得见站在众生之间的我?”
她不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冷面女侠,而是一个桃李年华的青葱少女,坚定地凝望着梦中人的眼睛,一腔孤勇,满怀赤诚。
“你是仙门少主。”
是金枝玉叶的翩翩公子。
“你是郁离仙君。”
是名震一时的天才剑修。
“你是方旬世子。”
是惊才风逸的权门贵戚。
“你是江宁。”
江破云呼吸一滞,护住她肩膀的手轻颤着,眼底泛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泪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眉心紧锁,紧咬下唇,一遍遍地描摹她的轮廓。
“三年前,锦中会武,那时我叫……”她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头渐渐垂了下去,阖上双眼,昏睡过去。
江破云接住她即将垂落的手,怔怔地看向怀里的人,呢喃道:“叶卿卿。果然是你。”
——卿卿为爱也。
春分时节,锦江隔岸,白衣似玉,红衣胜血,惊鸿一面,再难忘却。
转瞬三年,旧时今日,公子依然,女侠恣意,故人重逢,话别当年。
江破云似笑非笑,想恨难恨,欲落泪而止,欲止而伤怀,只怨那宿命累人,偏要折煞少年,待他回神,已误终身。
气盛盖世时的功败垂成,换来余生的郁郁难解。一声江宁,怎能填平铩羽之人的心伤?
“你累了,睡吧。”他将她缓缓放下,转身离开。
此时,月落星沉,天光渐起,那无为先师的箴言犹在耳畔,仿佛从九重云天降下。
【殿下,她——便是你的劫难。】
他侧身回望那尚在睡梦中的红衣少侠,淡然一笑,却不似当年一般说道——“我非痴情人,儿女情长而已,情劫何惧?”
只转身,消逝在云海之间。
只叹,又是一年春分。
“阿宁……阿宁!”叶闯猛然惊起,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馆,周围围了一圈百姓。她赶忙掀开被子,想从床上翻下,却被百姓们拦住。
“姑娘,你替我们洛南百姓除去黑罗刹和刘齐天,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呐!”
叶闯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起身把刀剑配在身上,环顾了一圈,不见江破云的身影,问道:“刘齐天死了?谁杀的。”
大娘回答道:“一位自称是握瑜居士的公子跟我们说,那幕后真凶刘齐天已被姑娘斩于衙门,还让我们去昆仑关寻姑娘。哦,对了,”她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叶闯,“这是那位公子留给姑娘的。”
叶闯拿起来一看,书信上写着“叶闯亲启”四个大字,再联系那个拗口的名字,她断定这是江破云的手笔。她收起那封信,挥别百姓,踏出了医馆的大门。
叶闯走过风月楼、行过簪花弄,来到洛南城门前。她回看一眼这座水城,释然一笑,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也不看前路何方,偏向南行去。
她只知道城门再往南走两里地就是洛江码头,顺着洛江一路下西南就到了平江,平江到头便是平州,再向西走四五十里便到了锦中,锦中有万生门、有登仙梯、有莲台山,她要去见见。
锦中还有一人,他是方旬世子、仙门少主、天才剑仙,是江奈何、江宁、江破云。她也要去见见。
岸上,那红衣女侠身背长剑,站至高处,俯瞰这一江春水东去。
“一日已过,我放你走。但这一生还长。”
“我要一步一步地走到你跟前。”
她一人,背着一剑,腰间别着一刀,向那深山折返而去。
江上,江破云独立船头,身似劲松,衣袂翩飞,沐于春色间。远山如黛,青雾乍泻,殷落飘然,云泽浩荡,天地渺渺,不见故人。
江破云回首,幽幽叹道:“落花流水春去也,恰似人间。”
一叶扁舟逆波行去,就此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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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后,平州平阳,无名小巷。
仲夏已至,夜雨声烦,街坊邻居的屋门紧闭,只剩一个袒胸露乳的醉汉,背靠木门,瘫坐在人家屋檐下避雨,拿起酒壶仰头便喝下肚去。
醉汉没惬意多久,只听见巷口处传来一声异响,他揉揉眼,定睛一看,原是背光站着一人。他暗道不好,还未起身逃跑,便被一道寒光挡住去路——剑锋凌厉,雨点从剑上滑落,竟不留痕。
醉汉本想抬头看清来人面目,却被剑锋抵住脖颈,只得微微斜睨着眼去瞧。
此人脚踩一双刺绣长靴,身穿龙腾玄衣,肩披护甲,腰携弯刀,带着雕玉护手,单手执剑,手掌上攀附着道道青筋,通向纤长而有力的手指。
“你偷王大娘家的银两,明日必须还了。”那人将剑逼近几分,破开了他的一层皮。
醉汉头脑瞬间清醒,连连求饶,“饶、饶命啊大侠!我、我真没偷!”
“还需道歉。”
“我真不知……”醉汉尚未说完,头顶一凉,紧接着感到有液体顺着头顶流下,腥气无比。他只觉得钻心般得痛,颤着手往头顶上一摸,竟摸到了自己的头盖骨!
醉汉吓得两腿打战,慌忙求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那人蹲下身去,用剑尖戳着醉汉的胸膛,沉声问道:“我还听说,你曾醉酒后强迫民女、打残妻儿,仗着自己会点武功,就在镇上横行霸道,官府一旦追查,你就装疯卖傻,可确有此事?”
她上半张脸被斗笠遮住,只露出红如朱砂的双唇。
醉汉自知难逃一劫,他狞笑一声,猛地吸气,竟然隆起肚皮将剑尖弹开。
醉汉双腿开立,掌心合十,气沉丹田,一身的肥肉竟变成了肌肉,拳如锤,背如熊,臂如虎,喝气如牛,将脚下的青石砖压下三分。
那人毫无慌张之意,不紧不慢地收剑,右脚在地面画了一个半圆,一手背后,一手化掌挡于腹前。
一声雷后,二者同时飞身出拳。两种蛮横的真气相撞,余波让整条巷口颤了三颤。
醉汉被震飞数米,堪堪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去。只见那人轻松如常,背手屹于半空,背后的玄铁龙泉自寒夜中轰鸣。
苍穹无垠,杀意无声,其衣摆随风舞动,旋龙暗纹与浓月交相辉映,冷冽如许。
醉汉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方才他已使出全力,尚不及对方一成功力。他自习武以来,少有对手能与他硬碰硬,面前这人看起来年纪尚轻,内力居然如此深厚!
“死也要死得明白,你,报上名来!”
此时鸟兽四散,骤雨停歇,列缺霹雳,天崩云裂,雷霆之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如劲笔掷墨——束腰劲装,头戴斗笠,墨发高束,单手背后,傲立于电闪雷鸣之间。
“叶闯。”
片刻之间,那醉汉便于雷电中烟消云散,而未波及旁处分毫。
叶闯从半空落地,无任何声响,她用法术恢复了塌陷的青石砖,转身向客栈走去。雨水顺着她肩侧的护甲滴落在地,静静地淌过青石板路。
夜雨如旧,人们只道是半夜里出现了一道从未见过的雷光,竟让天地失色。
全文重修一遍。洛南篇完,平阳篇在写,为了剧情流畅存存稿再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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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原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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