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瞬间点燃了涟漪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也锐利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语速明显加快:“那是你跟我吵架!我当时……”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急于辩解的冲动,似乎要立刻翻出旧账,重新厘清那场争执的是非曲直,证明自己屏蔽行为的“正当性”。
叶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熟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湖水漫过脚踝。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话题即将滑向无休止的、关于“谁先吵”、“谁更有理”的陈年旧账的泥潭。他立刻抬手,做了一个强硬的制止手势,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唉!等等!涟漪,等等!我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我们吵架的事本身!”他必须立刻掐断这个苗头。“我是要给你讲另一件事,是我那个大学同学的事儿,他把我送进派出所的事儿!”情急之下,他临时篡改了故事主角。他不敢讲上周那场激烈的争端是源于他和父亲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爆发,那太复杂,也太容易再次引火烧身。于是,他把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令人愤懑的事件——大学同学借钱不还——与这次派出所的经历巧妙地嫁接融合,虚构了一个“大同小异”的、指向外部矛盾的故事。
“我爸生病住院那会儿,我一个大学同学,关系以前挺好的,找我借了8000块钱……”叶凡开始讲述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他描述了父亲病床前的焦虑,同学信誓旦旦承诺“周转几天就还”时的恳切,以及事后无数次催讨时对方的推诿、借口乃至最后恼羞成怒的嘴脸。讲到对方如何反咬一口,污蔑他骚扰、威胁,甚至报警,害得他差点被当成寻衅滋事者抓起来时,叶凡的情绪也带入了真实的愤怒和委屈,声音有些发颤。他讲在派出所冰冷的凳子上等待时的惶恐,讲那个同学颠倒黑白时令人作呕的嘴脸,讲自己有理说不清的憋闷。“……要不是最后警察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加上他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露了馅,我可能就真被……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场憋屈的闹剧。
他一边讲,一边观察着涟漪的反应。她似乎在听,目光落在湖面上某个漂浮的落叶上,偶尔“嗯”一声,或者点点头。但当叶凡讲完最关键的部分,带着期待看向她,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鸣、安慰,哪怕只是一句“这人太坏了”或者“你真不容易”时,涟漪开口了。
“上周我们吵架那天,我记得你好像说了……”她的话题,毫无征兆地、精准地跳回到了叶凡极力想要避开的那场关于“屏蔽”起因的争论上。她开始复述当时叶凡说过的某句话,分析他的语气,试图证明自己当时情绪爆发的“合理性”。她的逻辑清晰,表达流畅,但内容与叶凡刚刚讲述的、充满憋屈和惊险的故事,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叶凡的心彻底凉了。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心。他后面又试着说了几句,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或者询问涟漪对他遭遇的看法。但涟漪的回答,始终如同隔靴搔痒,或者干脆就是自说自话。你说A(同学赖账诬陷),她回答的是B(上周吵架细节);你倾诉C(派出所的恐惧和委屈),她联想到的可能是D(叶凡某次约会迟到)。她的思维仿佛在一个叶凡无法触及的频道上独自运行。精心准备的倾诉,渴望得到的理解,最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就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一种巨大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攫住了叶凡。湖边的风似乎也变得格外寒冷。他看着涟漪姣好的侧脸,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那些她曾经说过的滚烫的情话——“叶凡,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我会永远陪着你”、“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此刻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令人怀疑的阴影。她似乎只沉浸在自己需要被安慰、被关注的世界里,当他试图袒露脆弱、寻求她的情感支持时,那扇门却总是关闭的,或者通向另一个无关的房间。她的爱,仿佛只在她需要汲取温暖时才存在;当叶凡需要依靠时,那温暖的源头却悄然干涸了。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叶凡混乱的脑海中,带着自我否定的刺痛:“我天!我是不是……碰到渣女了?”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不愿相信,但眼前这沟壑分明的“情感单向道”,又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可怕的猜测。她保存着过去的信物(镯子、信件),深情是真的吗?还是仅仅因为那是属于“她”的回忆?她当初的眼泪和深情,难道只是为了获取他此刻的付出?一种被利用、被情感勒索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当天,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颗更加沉重的心,叶凡乘上了返回内海市的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他却无心欣赏。派出所的冲突、父亲的怒火、尤其是湖边那场彻底失败的倾诉,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轮番上演。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回到家中,已是华灯初上。妻儿已经睡下。家里一片寂静,只有鱼缸里氧气泵发出的单调的“咕噜”声。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写满倦意和困惑的脸。他需要记录,需要梳理,更需要一个出口。
他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开始记录下这一天戏剧性的遭遇——从派出所的惊魂一刻,到湖边冰冷的失望。文字成了他宣泄的渠道,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在心头搬走一小块石头。写着写着,他感到一种更深的孤独。他需要交流,需要一个能理解他此刻混乱心境的人。他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田嘉,他大学时代的一个红颜知己,如今在内海新区工作。田嘉见证了他和涟漪太多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过往。
叶凡:在么?(他敲下这两个字,带着一丝犹豫和期待)
信息几乎是秒回。
田嘉:怎么?叶大作家深夜造访,是故事又有新进展了?(后面跟着一个挑眉坏笑的表情)
叶凡对着屏幕苦笑了一下。
叶凡:什么新进展?
田嘉:还能有啥?你和漪姐的‘大型长篇连续剧’呗!分分合合,爱恨情仇,比八点档还精彩。快说,现在是演到‘破镜重圆’第几集了?还是‘劳燕分飞’进行时?
叶凡盯着“漪姐”这个称呼,心头百味杂陈。
叶凡:合的阶段吧。(他打下这几个字,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田嘉:哟?合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那就不对了啊!按照你老兄的剧本套路,通常都是你们吵得天崩地裂、你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你的时候,才会深更半夜跑来跟我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但凡你俩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时候,谁还想得起我这个‘树洞’?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吧,这次是‘合’的表面现象,还是‘分’的前奏预警?
叶凡看着田嘉一针见血的调侃,有些尴尬,又有些被看透的释然。
叶凡: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重色轻友没人性的人啊?
田嘉:嘿!你还真别不服气!(一个抠鼻的表情)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哪次不是这样?上次你俩冷战三个月,我陪你聊了一个月?结果呢?人家一个电话,说‘叶凡我胃疼’,你丫的立马屁颠屁颠打车跨了半个城送粥去了!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叶凡被噎得说不出话,田嘉描述的,确实是他的“黑历史”。
叶凡:……(发了个流汗的表情)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点…倾向。不过,现在真的是合的状态,而且…表面上看,还挺好的。
田嘉:表面挺好?(一个怀疑的眼神)那你这大半夜不睡觉,跟我这儿磨叽啥?焦虑啥?你叶大作家灵感枯竭了?还是又遇到啥‘人生哲理’想不通了?
叶凡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那个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终于找到了倾吐的对象。
叶凡: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他打下这句话,感觉心头的重量稍微轻了一点点)
田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情圣’困惑的,肯定又是漪姐相关呗!说吧,我洗耳恭听,自带瓜子花生。(一个搬小板凳坐好的表情)
叶凡:就是…我不确定涟漪是否真的爱我?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
田嘉:???(三个巨大的问号)大哥!你这个问题问得我有点懵啊!(一个捂脸的表情)你俩这都纠缠多少年了?生离死别都演过好几轮了吧?你怀疑这个?当初你出国前,她分别前的表情!那能是假的?还有那个翡翠镯子,你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吧?她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多少年?还有那三封从马来西亚漂洋过海寄回来的信,皱巴巴的,边角都磨毛了,她还用个丝绒盒子装着,保存得比你的游戏手办还金贵!这不叫真爱?这不比你专情?你出国前她送你的那支派克钢笔呢?你不是说那是‘定情信物’要珍藏一辈子吗?结果呢?这才几年?早他妈不知道被你丢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吧!
田嘉连珠炮似的回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列举着涟漪深情的“铁证”。
叶凡被戳中了某个痛点,立刻反驳。
叶凡:那钢笔不是我弄丢的!是我爸!(他急切地打字)我当时放在写字台抽屉最里面,我爸收拾屋子,以为是什么旧笔,顺手就……唉!
他刚想详细解释那次钢笔丢失引发的家庭小风波,田嘉立刻打断了他。
田嘉:停停停!(一个暂停的手势)大叶!(田嘉故意用叶凡对他的称呼调侃回来)你这车轱辘话又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打住!打住行么?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和漪姐在北海公园发生的事吗?重点!抓重点!我这小板凳都快坐穿了!
叶凡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钢笔的遗憾中抽离出来。他开始在聊天框里,用尽可能清晰、有条理,但又不失细节和情绪的文字,将今天在北海公园湖边发生的一切——他鼓起勇气的倾诉铺垫,涟漪“不解决问题解决人”式的干脆断联(PPT事件),他试图表达“我也想被倾听”的核心诉求,提及上周被屏蔽导致无法倾诉的遗憾,涟漪立刻转移话题到吵架细节,他临时虚构的“同学赖账诬陷进派出所”故事,以及涟漪全程“驴唇不对马嘴”、心不在焉、最终完全无视他情感需求的反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冗长但详尽地传递给了屏幕那头的田嘉。他描述了那种巨大的失落感,那种被忽视的冰冷,以及那个可怕的“渣女”念头是如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的。
信息发送出去,足足过了两三分钟,田嘉那边才发来回复,显然是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田嘉:……(一串省略号)看完了。信息量有点大。总结一下:你想跟她倾诉你的压力(包括差点进局子的糟心事),但她要么直接堵死你的诉求源头(PPT),要么根本不接你的话茬(讲同学她扯吵架),要么干脆听而不闻(你讲派出所她神游天外)。简而言之,她只负责输出她的情绪垃圾,但拒绝接收你的,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意识到你需要输出?用你自己的话说,她这又是在“不解决问题解决人”?(田嘉特意用了叶凡的原话)
叶凡看着田嘉精准的总结,心头一阵苦涩。
叶凡:对,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憋屈!好像我的情绪、我的烦恼,在她那里完全不重要,或者根本不值得关注。只有她的烦恼才是烦恼。
田嘉: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严肃的表情)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吧?憋出内伤来。
叶凡盯着屏幕上“怎么办”三个字。北海的风,派出所的冰冷,父亲嫌恶的眼神,涟漪飘忽的目光……种种画面交织。一股强烈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冲动涌上心头。既然温柔的倾诉换来的是漠视,既然渴望理解得到的只有敷衍,那么,或许只有用她对待自己的方式,才能让她真正感受到那份被忽视的痛苦?才能……打破这种单向的情感掠夺?一种冰冷的、带着报复意味的决绝在他心底成形。
叶凡:我目前没有任何好的办法。(他打下这行字,手指有些僵硬)我只能……以夷治夷了。
田嘉那边显然愣了一下。
田嘉:以‘夷’治‘夷’?等等,你是想说……以‘漪’治‘漪’吧?(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叶凡:嗯。(一个简单的确认,却重若千钧)
田嘉:……(沉默了几秒)你打算怎么做?
叶凡的目光落在微信界面,涟漪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头像上。此刻这笑容在他眼中,充满了讽刺。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手指移动,点开涟漪的头像,滑向那个醒目的、代表着屏蔽和拒绝的选项。指尖悬停,微微颤抖,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头像,瞬间被一片无情的灰色覆盖。
叶凡:屏蔽!(他敲下这两个字,发送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一片死寂的灰暗。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叶凡此刻冰冷而空洞的心房。涟漪,在他主动筑起的高墙之外,暂时消失了。而心湖之上,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
作者:赵同
斜杠青年,朝三暮四,比上不足,笔下有余,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怕折腾,才是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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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心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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