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卿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慢慢往家里走。隔着一条街，远远地就能闻到肉汤的香味。
许茉为了第二天能够早早地备好餐，总是会在前一天的下午就开始准备。
许明卿刚刚进门，就听到“咚咚咚”手起刀落的声音，闷闷的，是在剁肉。等会儿她开始剁葱姜蒜，准会泪流满面。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妈，怎么变成这样了？许明卿有点茫然。
很多问题，许明卿没有问过，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
比如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搬家，比如她的爸爸是谁、又在哪里。
“妈妈，我来帮你吧。两个人一起干，很快就做完了。”许明卿放下书包，准备去置物架上抽一把菜刀。
“乖，你去做作业吧。作业做完了就看会书。”许茉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我做作业很快的，不耽误。”
许茉的眼神逐渐严厉起来：“听话，我做这些不就是为了你好好学习吗？”
许明卿脑海里突然闪现起冲她吹口哨的男同学和面目全非的练习册扉页。
“如果真是为了我，又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呢？”
许茉表情惊愕，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许明卿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了。
她立刻转身，一个箭步冲进自己的卧室，反锁上门。
许茉扬声道：“等你长大就懂了！”
许明卿则是重重将书包摔在床上，近乎泄愤。
什么叫做长大就懂了？难道小孩子就不配懂吗？
在长大之前，受了这么多年内心痛楚，难道就是天经地义吗？
许明卿决定暂时不要理许茉了。
但是······不理许茉的话，谁来理会她呢？
“喂，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还说没人欺负你？”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许明卿的思绪。
她迅速擦干净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声音还有些哽咽：“谁哭了？只是刚刚吃的饭太辣了。”
陆繁挑眉，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许明卿“腾”地站起身，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陆繁的视线。
小地方就这点不好！连流泪的自由都没有。
陆繁房间的窗子跟她房间的窗子刚好相对，房子修得近，几乎一步就能跨过去。如果不拉窗帘，连对方墙上的涂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块石头精准地穿过窗帘的中缝，落到了许明卿的桌子上。石头外面包着一张纸和一张百元大钞。
“还你的，不用谢。”虽然写在纸上，许明卿的脑海里还是自动开始播放他漫不经心的调调。
那是在她来到莲镇的第一天所发生的事。
那时候她尚不知道人心艰险，还像在城里一样穿着，一条精致的碎花洋裙，是她所有行李中最昂贵的一件。
她本来喜欢夏天，如果不是在这个破败小镇的话。
蝉鸣和暑热尚且还能忍受，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每有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就会有一阵尘土飞扬起来，漫上许明卿崭新洁白的裙摆。
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她委屈得几乎落泪。
她房间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带不走、床上的小熊玩偶只能扔掉、也再也去不了市里的大图书馆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只要顺利毕业就能去最好的初中，有更好的老师能够解答她的问题，可是一切都泡汤了。
只有几个箱子陪着她辗转颠簸，来到了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的？
许茉没有解释任何原因，只是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看着许明卿垂头丧气，像盆恹恹的花，许茉破天荒给了一张百元大钞，让她去吃点好的。
许明卿揣着钱包，准备去小卖部买几根雪糕抚慰一下自己破碎的心。
一路上行人纷纷注目。
在这个随便裁块花布都能当衣服的小镇，一身精致打扮的许明卿实在是太扎眼了。而习惯了被人注目的她，也尚且不能察觉，到底谁的目光中隐含着恶意。
但她还没走过那个拐角，就被人堵住了前路——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个道理懂不懂？”
许茉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只见面前三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手上抄着棍子、菜刀或者擀面杖，黑压压地垂在她头顶。
虽然是杂牌军，但她已经感受到了被打在身上的疼。
任何东西打在身上都会疼的。
她这是碰上混混了？
也没听说过莲镇的治安很差啊？
“这下可抓到肥羊了。”
许茉甚至听不清是谁在说话，她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晕眩。
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百块了。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抄起路边的几袋垃圾劈头盖脸地糊在混混脸上。
夏天天热，环卫又不及时，酸水恶臭扑鼻，溅在几个混混脸上，无异于生化炸弹。
许明卿转头就跑，拼尽了全力。但她还穿着皮鞋，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
“X你X的！”混混暴跳如雷。
许明卿几乎绝望，这样下去，她还跑不到家，就要落入虎口了。而在一个转角，久未修整的路面有一处凸起，刚好把她绊倒。脚踝处剧痛，一时还站不起来。
“喂，决斗不敢去，躲在这里欺负外地小姑娘？”一个跟许明卿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生不知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挡在许明卿面前。
“道上的规矩是先来后到，这人是我们先盯上的，难道你要截胡？”几个混混强撑颜面，但气焰已经矮了半截。
“我就想截，你能怎样？”陆繁斜靠在墙边，丝毫没把其余几人放在眼里。
几个混混却不敢支声了。
陆繁虽然年纪小，但打架最狠，并且一直要到报仇才肯罢休。被他盯上，就像在丛林中被一条毒蛇盯上一样。
陆繁蹲下身，平视许明卿：“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许明卿心里升起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跟百元大钞之间的缘分，终究是留不住。
陆繁将那张鲜红的钞票揣进裤兜，几个混混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在这时候的莲镇，一百块无疑是一笔巨款。
混混们咬牙切齿，但他们光滑的大脑皮层也知道，以三敌一也是打不过的，只是白白平添伤疤。
却听到陆繁用很小的声音说：“之后会还给你的。”
他又大声对许明卿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许明卿强忍脚踝疼痛，一瘸一拐地走了。
从此也学着身边人穿朴素甚至有些土气的衣服，把裙子和皮鞋尘封在柜子的角落，再也没有开启。
因为此处并非能容纳少女美梦之地。
她对这一百块守口如瓶，许茉一点也没察觉到这件事。
许明卿把小石块又扔了回去。
纸条里写着：“谢谢你当时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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