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正要吹灯睡下的时候，玉絮悄摸摸地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花雪笑道：“给我的？真好看。”
说罢，便要伸手接过，却注意到玉絮并不那么轻松的面部表情，这是从未在她脸上看到的。花雪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肩膀，小声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格格，不做针线是有所不知，这个荷包是个男子式样的。”玉絮停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花雪暗咋舌这男女大防也太严了，眼神示意她继续。“这院子里原都是些丫头，婆子们走动，却也难免有咱们女人干不了的事情，按理说有谁若是不小心掉了个也正常。怪就怪在这东西既不像那市场的三流货，也不像咱们府里头老爷少爷常戴的，倒像是宫里的。”
玉絮捂住了嘴不再说了，眼睛里却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那个小巧的荷包被自己拎在手上，在微弱的烛火下，花雪的眼睛越发坚定了，拿去烧了吧。她绝对不能再给额娘惹祸了，心中已然猜出来两三分，那四人想必是宫中的那几位了。当下抄起剪刀搅碎了，果断道：
“把它烧了，这件事便是没发生过。明天，不，还是现在，去院墙那边找找，有没有其他东西，当值的人也别放过。”
玉絮刚点头，屋外就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她大喊道：“是谁？”
“格格，是我，夫人屋里头的嬷嬷。”
花雪点了点头，将东西塞好了，掩着一条细缝，看到了脸才让这位嬷嬷进来。“我说声音听着也耳熟，倒不知是嬷嬷你老人家亲自来了。”
那老嬷嬷也是个极为体面的人，是从额娘进府时便跟着的，此时，眼泪鼻涕便糊了一脸，一进门就跪下了，手里哆哆嗦嗦举着个东西。
玉絮接过来，又递给花雪，一眼便看到触目惊心的红。花雪不是没看到，一股血液就冲到了心口，“怎么会这样呢？”
如若这位福晋早已病入膏肓，谁会想给她最致命的一击呢？
那老嬷嬷这才开了口，“夫人的病症不是一两日了，总是拖着。格格从前不懂事，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劝慰着，现在，只有格格能救回夫人的一条命了。”她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像夜晚悲痛的风声。
花雪又不太明白了，这位夫人难道真的什么也不在乎，有人要害她，她却反而一心求死。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她捂住头，道：“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真是对不住，没有早些来探望。睡到这会子才起，想必还是没好全罢。”花雪洗过了脸，正等着玉絮给她梳头，便见一个人影落在她的脚边。
“二姨娘。”玉絮在耳边提醒道。
“是了，不知有什么事情请教？”花雪转过脸也是一惊，正对上一个袅袅娜娜的美娇娘。早听说这位姨娘，是伶人出身，地位低贱。不知用什么法子勾得老爷娶了她，膝下得一儿一女，刚好凑一个好字，便可见其宠爱不一般。
她接过玉絮手上的玉簪，轻轻插入花雪的发间，笑道：“格格也知道，一日为妾则终生为妾。夫人宅心仁厚，待下温和。我等自是感念无比，不敢逾越。”
又挽起一寸秀发，帮忙固定。
“前日不巧，小儿子贪玩，水边捡了一支发簪。想来是姑娘拉下的，现下有了时间，自然就送了过来。”
花雪不曾听说自己有任何东西遗失，却不声张。“那就要多谢姨娘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呢。”
二姨娘微微抿了抿嘴唇，只告说要离开了。花雪看着这只素银簪子，陷入了沉思。
这府里，如果一开始，她有两个怀疑对象。现下却也确定了，大姨娘的身份并不低，话说是她便宜阿玛的青梅竹马，又比二姨娘早进府多年，为老爷生下了两二一女，正可谓多子多福。可正妻的位置只有一个，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自己的子女都要拼上一拼。二姨娘的盛宠，则更像一场华丽的烟火，蒙蔽了视线。
可是，这位姨娘的话，花雪宁可信八分，也不可全信。
她的视线越过窗棱，望向远方。
她确实什么也看不到，一望无际的蓝天里，除了偶尔飞过的鸟雀，什么也没有。看不到的头，无尽的蓝，让人从心底生出了无限的苍凉。
“走吧，去给额娘请安吧。”
小小的佛堂里，烛火明明灭灭，烟雾缭绕，女人虔诚地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口中无声的念着经文。花雪用手势止住了要传话的人，默默地走过去，跪坐在一旁等待。
恰一段念完，女人侧过头来看她，烛火柔和了脸庞，却也将岁月雕刻的纹路越显得清晰。花雪低下头，上前扶着她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乖巧地道了声：“额娘。”
“饭吃过了？”
花雪点头，既然这位夫人从前不肯为她的女儿停留，而今自然也不肯为这个冒牌货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以前听说佛理，说是三心不可取，过去，现在，未来。我却觉得不大通，如果，抛弃了过去，未来，那现在的我，与其他任何一人有何不同。如果，只取过去，抑或是未来，那么现在的我，又是谁？”
“那你怎么看？”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夫人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花雪的目光却愈加坚定，她在赌她会动摇。她还要感谢背后的黑手，做了这一局。也许，这位夫人能改变主意，也许不会，但是她能做的都做了。
她像身旁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有人从后门带了个大夫，之前早已在后屋内等了许久。他先把了脉，所谓望闻问切，渐渐地，冷汗流了下来。
“夫人，恐怕是时日无多。” 大夫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秋天的落叶。
花雪喝茶的动作一顿，看向那个从一开始面色就不曾变过的人，道：“继续说。”
“像是中毒的迹象，并非一日之内，倒是一朝一夕侵入人之肺腑。夫人又自述咯血，只怕此刻已是药石无罔，无力回天了。”
老嬷嬷沉默着带人下去封口了，花雪看着在手上凉了的茶，一时竟不知是喝还是不喝。
“今日因，他日果。这是我的造化，额娘我已认命，你呢？”
花雪放下了茶，跪在她的脚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心里明明好像早有了答案，又好像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夫人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
珍惜眼前吧，花雪对自己说。她柔顺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膝上，任由落下的泪水打湿精美的刺绣，眼前模糊了又清晰，反复不停。
“听说，寒山寺的桃花今年开得格外晚，却灿若晚霞。”
“你替我去折一枝来，好吗？”
“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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