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林县有高楼,是当代从首都洛阳被发配至此的一大人物所建成的——巍巍地耸在那里。这高楼按古时的话称“阙”,它原是有露天的连廊,可供观景用。另,既然修筑高楼的大人可以凭此标榜自己的功绩,那这凭栏的景观设计的自然有些奢靡。栏杆之下米林县连绵的桃树一览无余,冬春之交时可谓一盛景;栏杆旁设水池假山,若不是水池早干了,太湖石也残了,游人一定会称赞一声“清雅!”。山、水皆齐,而间是镂空花格,棋桌,案台,酒席,分立几侧,满布谒诗,还有绢画,木雕等文玩。这重工雕的栏杆本身更不必说,极其精细——亦不知出于从前哪个道士高人或能工巧匠之手。且不难看出它从前五光十色,如今虽褪了色,但灵兽们依然栩栩如生:展翅之鸟面朝南向、头低之虎侧身转西、沉吟之龟静注北方、含珠之龙吼声震东,像要飞出来了。这兽也特别讲究,龙头叉着胡须,威风凛凛,威严地压在栏杆相连的突出的高处。这灰白的、破旧的楼里竟被那龙头平添了一式“君王之气”。
燕国人有踏青的习惯。踏青可领略春季的生机:伴侣们借此增进感情,父母辈的更可以教育孩子们“一年之计在于春”、“最是一年春好处”云云。话说这楼那么雅,设计也精细,本应该是当地热门踏青攀高的地方,为什么现今这样落魄?原因也很简单:这楼是那外地官员因着连绵的桃花之宜修成的,凝聚了不少产业。为着这些特色的运输,连山路都通了。小镇人民本以为自己山高皇帝远,连土匪都不兴管,穷便穷着吧。但不防这位把泼天的商机带来了米林。自此楼建成,小镇夜夜笙歌,来客不断,光景向好。大家都以为马上苦尽甘来之时,那官却暴毙,且尸身竟仅是用草席草草卷了扔了,——这可是我们的父母官,落得如此下场,大家心酸之余更是心惊,甚至竟然也无人看到过他的尸体。此后,大家日盼夜盼,希望上头有人来为知府伸冤,消息一传再传却也没见人来查。马上换了个知府,是本地一雅苑公子哥儿,他更绝:直接封楼,不许人再去。小镇的居民本都是些老实本分人,只料想是他们的大势触怒了不该惹的。于是小镇风风火火几年,又恢复了以前有点儿封闭,有点儿排外的状貌。且不说周围的民居都是依地而建的小平楼,高楼在附近低矮的楼里就像平地而起似的,有些怪异。那位外官的事不许提,变成了“那件事”。“那件事”越传越诡,下一任,下下任知府被唬住,决定谨遵前辈教诲,修缮的事一概不提。于是这楼越来越破落,连楼下牌匾都掉了。
但不论何处,人事变迁,更更迭迭,总有几个“美丽的传说”,日子却还是要过的,小镇人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日出日落,按时耕种,农忙时各位收花割胶,闲暇时大家捉鱼谈天。小镇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磨过去。
桃花开了,三月来了,春天终于到了。
这破败楼里来了第一位登高客。
他身着青色纱衣薄外套,内衬米色绸衣,无多点缀,只腰上环一个温润的玉佩,材质甚好,和他的素衣不甚相配。他眼寒若水,双眉微颦,小半头发随意地一束,其余的散落披肩,被风微微吹乱。肩膀削削,身高标致:不算高,也不算矮。皮肤也白净,风姿绰绰,波澜不惊。就是有些过于瘦了。他腿脚估计不太好,也是想望望这旧人风物——于是他慢慢地往上走,楼不算太高,他不多时就登到了顶。他极目远望,看到了桃林,绿树,农忙的小镇人。明明算一派安和,他却也不掩悲伤。
“辰远,这是你想要的么?”他轻轻吐出这一句,很湮在了温柔的春风里。“辰远,我今年从洛阳过来了,我来看看你——这几多年,你骗的我好苦——我竟是连你何时死了也不知……”他的脸上已经挂了些泪,春风飘飘摇摇的,他显得有些可怜。他就这么站着,桃花林层层绯红,随着他的头发摇晃。
春天都是希望,春天也有春愁。这位先生就是一个例子。
他就这么站着,没再说一句话,他缱绻地看着旧人逝去的地方:看他们都忙,看他们说说笑笑,看蝶儿纷飞,莺儿狂舞,直到夕阳西下。
毕竟是桃花盛开,果子未结,夕阳下的米林县仍然很美——夕阳斜斜地照着春草,嫩绿的草害羞起来了,尖尖儿上泛起粉红。家家户户的饭点也到了,燃起炊烟,隐约从林深处冒出来,和烟不同,大人们一点也不隐藏他们的吆喝声。
月亮出来了,小镇回复平静。
他没有再听见什么声音了,只有虫鸣和一些鸟声。“辰远,你也是这样孤独的么?”他问。
他拿出了一壶酒,登楼前从小镇的店铺里随意买的。劳动人民都是聪明的,物尽其用,桃花可赏、可做香、可做染料、可酿酒;桃胶可做补品、甜点。这桃花酿的酒现在家家户户都是。他举杯,无人与他共饮,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虽然他以前不喝酒,但若想喝,必定是有人愿意的陪的。——辰远毕竟是从马上打江山下来的,有喝酒的习惯。但是每次辰远在开心的时候,想偶尔饮几口酒,却都被他骂回去了。现在辰远不在了,他身边也没有可以说上话的体己人——他向来有些乖张孤僻,辰远不在的这几些年,没人帮他引见,他到底没学会圆通。
虽然他摆着一副要不醉不休的气派,可是没喝过酒的人:即使他是真的想要把酒往嘴里灌,他也还是没敢大口倒进去。他顿住了,——人在面对自己陌生的事物时,总有一些害怕。他频频举起酒杯却无一浇进嘴里。末了,他终于放弃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有点勉强。他看着微黄的月光,月下他的脸色泛白,随着笑意,他的眼角微扬,遮住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他毕竟太瘦,衣服应是早年定的,显得有些宽。
桃花得了月光的恩泽长势愈好,而他却愈发苍白了。他听见:辰远在唤他:“予游,”辰远跨在马上,伏低身体,他看着辰远,辰远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他当时没有应答,款步走了。
“我怎么能走……早知有今日,我怎么能走?”他捂住头,痛苦地说。
他从栏杆边转身隐入楼里去了。他不能再看着一地的桃花,他总会想起他对辰远提起过维扬桃花的盛景。辰远总是说,只见过草原,没见过桃花。不曾想蕊寒香冷、花红易衰、郎意泱泱,水流无限似愁。
终究是错、错、错!
摸着黑,他也不害怕,提着小灯在楼里随意地转。他能看出辰远生前对这楼应该是极其爱护的,于是他心中又生出些许愤懑。他看到一个壁座,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灯也丢了,直直跑过去。
……
“你们家门口这是什么设计啊?”辰远问。
“影壁。”
“什么影壁,上面还有花墙十字格,弯弯绕绕的不实用。我欣赏不来。”
“你懂什么,‘墙倒屋不塌’。况且花墙后面还能种点东西,多好看。”
“竹影斑驳,确实是好看。”
“我本意是不想种竹的,奈何他命贱、好活。”
“那公子想种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才说道:“桃花。维扬的桃花。”
“那我就乐意种点草。塔城的草。”
“随你去。”
他头脑被这些记忆冲撞得有些发昏,他近乎崩溃着靠到影壁上,又顺着坐在了壁座上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把双手垂下。
忽然间,他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修长的、有些粗粝的:是树枝、一段桃花枝。早就落了灰,上面的花早就掉光了。于是他又去摸索着拿灯,颤颤巍巍地,他终于看分明了:这桃枝,本就是一段枯木,被他的主人故意落在壁座底下。人来人往把这楼踏了个遍,可桃花枝太过常见,没有人发现它。他顺着桃枝躺着的位置看过去,竟看到一张纸。纸张早就泛黄,先前应该是被这桃枝压着的。他翻开纸,纸上静静的几个字,是一句诗: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他攥着桃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冰凉的顺着脖子滚进衣服里。
君不见一重山,两重山。天高云远江水寒。
辰远,我来寻你。
这只是引言!!出现了主角的名字!好高兴我终于高考完了,也算实现了阶段的理想。这一章搓搓磨磨从初三第一次发表也改了好多遍,现在坐在大学宿舍仍然在修改它,还是蛮感慨的。希望我能坚持写完一整本甚至多本书,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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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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