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乞丐,滚远点!”
大乾王朝东北边塞关隘,一堵青灰色的城墙在皑皑白雪中耸立。
墙脚守关营帐外,一名伙夫正对着路边衣衫褴褛的人高声呵斥。
乌灵被吓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上前。
但他太饿了,伙夫面前白花花的肉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却只能躲到营帐外的干草垛后,目光贪婪地偷偷观望,期待伙夫像往常一样分发完士兵的吃食后,能剩下半个肉包扔进脚下的狗碗里。
那守城的猎狗膘肥体壮,常常信步走到碗边嗅一嗅,便不感兴趣地走了。这时,他便可以偷偷将那半个包子捡走,躲在干草垛后偷吃而不被发现。
乌灵已在此处流亡了半月之久。
他面颊凹陷,身上紫色的麂皮冬衣脏污破烂,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辫子散落杂乱,像一堆枯黄的野草。
哪还有半点‘神的孩子’的风姿?活像一个狼狈的乞儿。
半月前,他在一块拦腰斩断河流的巨石上苏醒过来。
这条冬日的河流延绵不绝,向着森林边界潺潺流淌。他不知漂流了几日,竟快要漂到河流的尽头。
这里远离森林百里,身后是被积雪覆盖的干草地,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一棵树木的影子。
乌灵置身于天地交织的苍茫白幕中,辨不清方向,也忆不起他为何孤身在此。
他痛苦的记忆似乎被河神夺走了。
他忘记了阿姐的颤抖的吼叫,忘记了阿母空洞苍白的眼神,忘记了神像前族人堆叠的尸山……他忘记了那场杀戮,如同做了一场无法回忆的噩梦。
残存在他脑海里的,是族人围坐的篝火、阿母为他赐礼的灵草芳香、阿姐红扑扑的笑容,以及那头驼鹿怜悯的眼神。
他只记得他的族人都已不在,或许是天灾、大雪、‘萨满神’的惩罚……总之,他族人的灵魂是安详地被带走的,而非死于一场残忍的杀戮!
唯有这样想,他才能燃起一丝求生的**。
但他再也无法回到森林里,他不会打猎,也没有武器,一定会落入猛兽之口。
他只能沿着河岸往下走,越往下,便离森林越远,路边虽仍有厚厚的积雪,空气却不如森林中刺骨。
阿母曾告诉他,这条河岸的尽头通往中原,通往一个繁华的王朝。那里四季分明,寒冬转瞬即逝,春日时,鲜艳的花朵会开满都城。
阿母也说,中原很美,但不喜异邦人,若哪天入了中原城,一定要擦亮眼睛。
乌灵不知沿着河岸走了多久,饿了就吃草根树皮充饥,天黑就寻块石头避风。记不清看过多少次日升日落,他忍着饥饿,朝着心中繁华的都城前进。
终于,在河岸的尽头,他看见了耸立的青砖高墙。
这便是中原城么?
……
守城的士兵神色威严,挨个检查着排队进城的百姓。
乌灵学着他们的模样排在队伍的末尾,却因露出一双淡紫色的眼睛,便被士兵的长矛拦下。
“异邦人?没有通行证不得入城!”士兵声音浑厚,目光凶狠。
乌灵语言不通,也说不出话。他比划着,试图倾诉自己流离失所的困境,但士兵无动于衷,不耐地将他赶走了。
入不了城,乌灵整日在城墙下徘徊,夜里借营帐外挡风的干草垛御寒,饿了便与猎狗抢食。
初来时,他脖子上挂着阿母给他打造的银器,是族人用以辟邪之物。一日在草堆里醒来,他竟发现银器挂在一名士兵的腰带上。
他只身去抢,却被三五个士兵围在一起拳打脚踢,直至奄奄一息,才被扔回雪地里。
那时,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乌灵才明白阿母为何说中原人不喜异邦人。
流亡的日子,他备受欺凌,变得胆怯、局促,眼神无光。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整日浑浑噩噩地蹲在草垛旁一动不动,只有在饥饿的驱使下,才会动身觅食。
今日,伙夫果真又给猎狗留了半个包子,随手扔进脚下的狗碗里,裹着黄色油渍的肉馅落在脏污的碗底。
乌灵屏息凝神,静静看着那只猎狗慢悠悠走来,神色傲娇地在碗边嗅了嗅,然后转身走了。
距离上次进食已过了三日,乌灵饿得手脚发麻,来不及等那恶狗走远,便壮着胆子匍匐着,小心翼翼朝破碗伸出手去。
不料,手指还未碰到碗沿,猎狗突然回头发现了他,立即护食地高声狂吠,龇着牙朝他扑过来。
乌灵躲避不及,被猎狗咬住了袖口。
猎狗一边发出‘呜呜’的威胁声,一边咬住乌灵的胳膊不松口,将他摁在地上肆意撕咬拖拽。
乌灵多日未进食,力量远远不敌猎狗,他像一只咽了气的野兔,被猎狗拖拽着滚进雪地里。
天旋地转之时,视线里有士兵经过,乌灵下意识抓住其中一人的腿。
正是那分食的伙夫,他低头瞧了乌灵一眼,立即嫌恶地将他踢开,“这可是我们营长的爱犬,你这乞丐竟敢偷它的肉包子,怎么不咬死你!”
乌灵被踹在胸口上,又连滚了几圈,肋骨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几乎要呕出血来。
其他几名士兵见状也围上来,像踢一个死物一般在他的后背补了几脚。
“我早看这个乞丐不顺眼了,天天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不如弄死算了!”
“还是个紫眼睛的异邦人,这帮塞外蛮子果真腌臜,我看不如把眼睛给他挖出来喂狗!”
……
乌灵像虾米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抵御后背如雨点般落下的踢踹。
以这样的姿势倒在地上,视线落得和地平线齐平,积雪在眼前堆成了小山,透过山与山的缝隙,他似乎看见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乌灵浑身颤抖,身边士兵的嘲讽和踢打声都离他远去了,唯有刺骨的寒冷袭上心头。
冻死、饿死、被打死……无论怎么样,只要面朝这个方向死去,他的灵魂应该会回到森林里和族人们团聚吧?
乌灵缓缓闭上了眼睛。
……
“在吵什么?”
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凌冽的嗓音响起,语调不急不缓,却异常有威慑力。
气势汹汹的士兵们瞬间偃旗息鼓,纷纷朝来人的方向跪下,心虚地低着头,“殿、殿下。”
乌灵身上的疼痛消失,预想的死亡也没有降临,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睁开眼睛,循声看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光风霁月之人——
马背上的男人身姿挺拔,被身后的众将士簇拥着。他一身金丝蟒纹玄衣,肩披貂皮大氅,腰封和发冠皆由镶金美玉制成,威严华贵。
容貌更不似凡人,五官挺立、眉眼深邃,却神色凉薄,如同供奉在高堂之上不可亵渎的真神。
乌灵看直了眼睛,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几乎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和躯体的寒冷,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想告诉阿母和阿姐,他遇见除‘萨满’以外的第二个神了。
‘神’是来救他的。
只见‘神’微微垂下眼帘,凉薄的视线在他身上快速扫过,随后落在马蹄前跪着的士兵身上。
“欺弱凌小,尔等视军纪为何物?”
此话一出,跪地的士兵们双肩颤抖,害怕地哆嗦起来。
为首的那名壮着胆子,指着乌灵道:“回、回殿下,是、是这个小蛮夷偷东西,我们才教训他的!”
“嗬。”萧定寒冷喝一声,无耐心听他们狡辩。
他身后的一名将士从队伍中站出来,高声:“来人,拖下去各领五十军棍!”
“殿下!将军!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吧!”五十军棍下去,至少要躺上一个月,士兵们惊恐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但很快被押走了。
萧定寒牵着缰绳前行几步,在乌灵面前停下。他微微抬手,身后的侍卫立即递给他半张薄饼。
‘啪’,薄饼砸在眼前的雪地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乌灵迟钝地愣了好几拍,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伸手抓起饼子,混着雪粒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生怕被谁抢去了。
地上乞丐模样的人吃相难看,萧定寒蹙眉。他不是什么大善人,半张薄饼不过是为自己手下的兵感到羞愧。
他扯动缰绳欲走。
乌灵慌忙咽下最后一口饼,从地上爬起,抬头痴痴地望向他,眼神里带着浓烈的感激、崇拜和欢喜。
紫瞳?
萧定寒微微眯起眼,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他伸手从侍卫手中取来银色长枪,手腕用力劈向下,枪头直指乌灵的咽喉。
乌灵吓得再次跌坐在地上。
那柄如它主人一般威严的银枪震颤着发出刺耳的空鸣,冰冷尖锐的枪面贴上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露出藏在杂乱发丝下的精致脸蛋。
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分明被利刃抵住喉咙,稍不留神便会身首异处,乌灵却神奇地感知到对方没有杀心。
他不再害怕,张了张嘴,发出短促的‘啊、啊’的音节。
他试图告诉萧定寒,他想同他说话,但他说不出话。
“还是个哑巴?”萧定寒扬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像是兴趣所致,他手中的银枪顺着乌灵的下颌缓慢上滑,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停下。
“张嘴。”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乌灵乖乖张大了嘴巴。
冰冷的银枪顺势插进他的嘴里,抵住他的牙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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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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