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人的紫眼睛亮得出奇,像一种动物——狐狸或是狗,总之不像人。
但不论是什么,总归是低劣下贱的玩意儿,近不得身。
萧定寒抬脚,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乌灵的肩膀上,将人踢开。
“这便是你们教的规矩?”他冷声,视线扫过崔管事和一众侍从。
“殿下恕罪!”崔管事扑通一声跪下,满院的侍从也接连跟着跪了一地。
唯有乌灵被踹得跌坐在地,仰头看着萧定寒,而不似侍从们那般惧怕地匍匐在地。
听不懂中原话的异邦人,自是不懂中原的规矩。
不怕死么。
嗬。
萧定寒嗤笑一声,手腕轻转,将银枪甩至身前,尖锐的枪头直指乌灵的喉咙。
乌灵微微凸起的喉结肌肤感受到金属般的寒意,他惊得瑟缩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便稳住心神不动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萧定寒的用意。
脑海里闪过两年前的塞外,下一瞬,他缓缓张开了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他在乖乖等待那柄银枪插入口中。
萧定寒抬枪的手一顿。
眼前人的嘴巴不大不小,唇瓣丰盈红润,上唇有一颗饱满的唇珠,下唇则缀着一颗浅痣,随着他张嘴的动作,似有一根银丝将其相连,而温润的口腔中,粉色的舌头正如小蛇般蠕动。
男人哪有这样粉嫩如女子般的唇齿。
简直……不堪入目!
萧定寒别开视线,感到一丝烦躁袭上心头,他握紧银枪,自乌灵的肩头落下,沿着他的胳膊滑直手腕,‘呲啦’一声挑开扎袖口的腕带,刺入腕间的血脉。
乌灵张着嘴巴等待,还未回神便感到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打了一个寒战,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属于自己的带着异香的血腥味。
血珠从乌灵细白的手腕流至手心,很快聚集成一团小小的血块。
此时,一旁端着琉璃杯的赵真见状,忙从地上爬起来,小跑至乌灵面前,用琉璃杯接住这些新鲜的血液。
琉璃杯容量不大,很快接满了一杯。
赵真转身,跪向萧定寒的方向,将琉璃杯举过头顶,恭敬地呈给他。
萧定寒端起琉璃杯,一饮而尽。
从前取血,乌灵都只能跪在这院子里,偶尔才能透过书房的门窗和屏风,窥见萧定寒的一根手指或一截锦衣。
这是乌灵第一次亲眼看见萧定寒喝自己的血,他感到有些兴奋,心脏‘砰砰’跳动,全然忘却了手腕的疼痛。
他望着萧定寒,觉得他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染血的唇缝,甚至他握着琉璃杯的宽大手掌都异常性感。
他看得有些痴了。
温热的血液顺着萧定寒的喉管灌入心脏,如干涸的土地涌进一汪泉水,让他心头因杀戮带来的躁动慢慢被抚平。
萧定寒感到身心渐渐平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一时间对乌灵不合规矩的黏腻注视都宽容了许多。
见乌灵的视线随着他手中的琉璃杯移动,似乎很喜欢。
于是,他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杯,递向乌灵,轻轻一笑,语调慵懒:“喜欢?”
乌灵点头如捣蒜。
照理说他应是听不懂的,但他不会拒绝萧定寒,不论萧定寒说什么,他都会点头。
见状,萧定寒挑眉,将琉璃杯扔进乌灵怀里。
“那便赏你了。”
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割下奸臣的耳朵赏给路边快饿死的野狗,何况这只是一盏西域进贡的玻璃杯。
砸进怀里的琉璃杯晶莹剔透,像是染血的明珠。乌灵这样的下人,平日用的都是做工粗糙的陶碗木杯,不曾见过这样精细的物件。
何况这还是王爷亲手赏赐的。
他高兴地将它从怀里拾起,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仿佛还能感受到杯口残存的余温似的。
然而,等他仔仔细细稀罕完,再抬头时,萧定寒已不见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跪了一地的侍从。
“赶紧把人弄走!”此时的崔管事见主子回房,自觉逃过一劫,从地上爬起来发号施令。
赵真狐假虎威,也冲上来踹了乌灵一脚,“晦气玩意儿,差点害死我们,赶紧滚!”
乌灵护着手中的琉璃杯,生怕穷凶极恶的赵真来抢,懒得同他计较,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走了。
沿原路回到西院倒座房时,乌灵手腕上的血已经凝固,将衣服与皮肉黏在了一起,但好在伤口不深,此刻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乌灵的族人常年生活在森林里,熟悉各种奇珍异草,对医术颇有研究。他虽不聪慧,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
王府药房常丢弃一些用不上的草药残渣,乌灵挑着有用的捡了一些回来,将其中几味止血生肌的捣碎了敷在伤口上,缠上几圈白布就简单应对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乌灵的生活照旧。
不用去正殿取血的时候,他就是这府中最低等的杂役,膳房或是药房,不论哪个房里缺了人手,都要将他支使过去。
管事的嫌他笨了慢了,总会责骂几句,但像赵嬷嬷那样动粗的事情少有,横竖他听不懂,只闷头干活儿消磨时间,倒也过得自在。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王府的日子算不上多好,他听不懂中原话,算得上又哑又聋,因此常常受人欺负,但与当年在边塞流亡的日子比起来,已然好上了许多倍。
他在王府能吃饱穿暖,有遮风避雨的卧房,也认识了像阿姐般关心他的桑儿,除了见到王爷的机会少些,他已十分知足。
只是他偶尔会在下雪天想起逝去的族人,有些模糊的画面会像噩梦一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等他努力回忆想要一探究竟时,又会感到头疼欲裂。
每当这个时候,乌灵就会打开卧房的窗吹吹凉风,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重新回归平淡的生活。
乌灵就这样数着墙上的记号过日子,很快便要到下一个画圈的日子——
半月的光景即将过去。
乌灵手腕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长成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卧房前的辛夷花尽数绽放,成片纯白的花朵间夹杂着几朵淡粉色,像是也生了疤痕似的。
月中的前一日,桑儿来前院看望他,塞给他一瓶新药。
“我前些日子插花划伤了手,这是老太妃赏给我的祛疤膏,我手上的疤用过已经全好了,剩下这些你收好,每日涂一些,不出半月,你手腕的疤痕就能全消了。”桑儿一边念叨,一边用手比划,拼拼凑凑将大致的意思传递给他。
乌灵笑着将祛疤膏挖出一小团涂在疤上,表示自己听懂了。又去箱子里取了一对银耳环,学着桑儿每次给他东西时的模样,硬塞进她手里。
这是他前两天趁帮膳房采买时,用月钱在街上买来的。他知道过几日是桑儿生辰,这是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这副银耳环小巧精致,虽不值什么钱,但款式是桑儿极喜欢的。她受宠若惊,感动得红了眼圈,立即将旧耳环取下换上了。
“真漂亮,谢谢。”桑儿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十分欢喜。
乌灵却没看她,因为他取耳环时,一道从箱子里取出了那盏琉璃杯,此刻正趴在桌上笑吟吟地把玩。
待桑儿试完耳环唤他的名字,他便比划着告诉桑儿:‘这是、王爷、给的。’
平日里,桑儿若见他这么宝贝一个物件儿,一定会打趣他一番,再叮嘱他千万藏好,这府中人多眼杂,免不了有人眼红生坏。
可今日,桑儿见他满心满眼都是王爷,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但她又不忍瞒他,他本就与周围人语言不通,若是再有心隐瞒,那便要心盲眼盲了。
一番纠结,桑儿抬手轻轻将乌灵的肩膀扶正,让他正视自己。
“王爷,要,纳妾了。”桑儿用手比划,一字一顿,尽力表达每个字的含义。
但乌灵努力理解了一番,仍摇头,他不明白‘纳妾’是何种意思。
中原王朝有太多他不熟知的规矩,仅凭只言片语是难以理解的。
桑儿一通比划无果,只好作罢。她起身,拉着乌灵出了院子,朝王府西侧门走去。
这一路上乌灵没见着什么人,各处院子里连平日洒扫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王府显得格外空旷冷寂。
直到桑儿领着他穿过西跨院的高墙,哄闹的人声才由远及近地响起,嘈嘈杂杂,十分热闹。
与方才院子里的冷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此刻已走到正对王府侧门的廊檐上,只见府内的下人们将侧门挤成一团,个个都面色红润、眉开眼笑,支着脖子翘首以盼。
乌灵素来喜欢热闹,见状跟着欢喜起来,比划着问桑儿这是在做什么。
桑儿将廊檐上挂着的红绸、侧门上贴着的‘囍’字指给他看。
乌灵的顺着桑儿所指的方向,见红绸和红贴纸沿着廊檐一路蜿蜒,穿墙过院,通向王爷的寝殿。
摄政王纳妾,虽远没有纳正妃那样繁复的礼仪和隆重的婚宴,但这是自宸王殿下成人礼成以来头次纳妾,是王府操办的第一件喜事儿。
宸王身为皇弟,又大权在握,纳妾的规模自然也比普通的王亲贵族盛大许多。
这样张灯结彩的场面,这王府上下除了王爷谁又能配得上?
乌灵愣住,笑容随之凝固。
即便他不识中原字,也该明白这红绸和双喜的含义。
原来‘纳妾’便是和族人一样寻到了心仪之人,要围着篝火喝酒跳舞庆祝,还要同心仪之人去他的营地生活。
王爷自是不会去别的‘营地’,但王府该迎来新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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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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