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窗户裁剪成一片片的月光悄悄地移动着，最终如往日云烟般忽然消散，漆黑的空间里只有它那如夜明珠般璀璨的蓝色眼瞳在努力绽放光芒。
我还是没能对它放下戒心。它是一个很危险的丧尸，它所具备的能力也导致了我根本逃不出它的手掌心，虽然它答应了要帮助我活下去，但主动权在它那里，它要是想翻脸，随时都可以翻。我的命运就算在这样的世界也还是掌握在他人手里。
它很奇怪，它告诉了我关于高级丧尸的情报，帮我收集物资，也不曾伤害我；它曾经是人类，身上散发着一股随和的气息，待在它身边，我甚至放松过警惕，我还真的对它稍微产生了些信任。所以，我对它下手了，然后，我见到了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可怖笑脸。我自认为自己胆子算得上大，没想到不过是像恐怖游戏那样的突脸杀就能把我吓晕过去。它还是没有杀我，还是想方设法想让我信任它。
自那之后，我就把自己关在一个脏乱的小房间低声哭泣，这还是我第一次哭。我也不懂为什么要哭，之前被枷锁束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昏暗的人生时，我也不曾哭泣。只是死亡的话，我也并不太怕，一路上我不知见过多少生死别离，观望过几次绝望的深渊，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明明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却还是望着苍茫大海上渺茫的灯塔前行到了今日。
它心血来潮般跟我讲了它的人生，说真的，我有点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就算世界上存在这样糟糕的人和扭曲的人生观，经历过这些的它又为何能一脸轻松地叙述这个悲惨的故事呢？或许只是为了博同情罢了，但掌握我命运的它也没有让我同情的必要吧？
“呐，你想回到你同伴身边吗？”
它突然说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它的确有能力可以把我送回去，但它接近我的目的，费尽心思想取得我的信任是为了什么呢？想把我和芷莹一网打尽吗？没有这个必要，以它的力量应该可以轻松做到才是。或许是看到出了我的怀疑，她无奈地笑着，眼睛也随之闭上，房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消失不见了。
“试着相信我一下也可以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就起身走向了门口——它要暂时离开我了。
“好好睡一觉吧。”
轻柔的关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像孤寡老人一样不知所措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里。我起身去到卧室里，床铺虽然有灰尘，但整整齐齐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是它已经整理过了吧。我躺在床上，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它在时，我会感到不安，我害怕它会突然吃了我；它不在时，我却还是感到不安，我害怕它会就此抛下我，让我在这危机四伏的末世里孤独地怀揣着飘渺的希望，最终却什么都办不到。我还真是难伺候。
它离去前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啊，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才是，但一想到它的神情，我的心底却冉冉升起罪恶感。这或许，只是它的手段罢了。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旷远而令人毛骨悚然。毫无疑问，那就是它的笑声，原来它还在啊。安心和恐惧笼罩着我，伴随我进入了名为梦的避难所。
要是醒来之后一切都能恢复如初就好了。我早已摒弃的想法今天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床上醒来时，我的身旁理所当然地空无一人。我晃了晃我昏昏沉沉的脑袋，从我的背包里拿出它交给我的食物，只掰下一小块作为早餐，虽然现在食物看上去很多，但终究是没有稳定来源，而且接下来要进入空白区，资源还是不要浪费为妙。
它会不会不在了呢？我下楼的时候止不住有这样的想法。事实证明那只是我多虑了，楼下就是一条公路，而它就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它的同伴们分布在它四周的楼上，与先前不同，数量明显多了，而且都用绷带把伤口包扎了起来，身上套了个麻袋。总不能是为了我吧？大概只是为了美观吧。它嘴里似乎咀嚼着什么东西，前面有一大滩黑色的血……它不会在吃人类吧？我没敢问出来，况且是与不是都和我没有关系吧。
“走吧，我已经找到他们了。”
它见到我只是平静地略过我，往某个方向走去。我忽略心里涌现的落空感，跟在它的身后。一路上它都没有说过话，而且它好像刻意跟我保持了一段距离，也让它的同伴尽量保持在我的视野内。我们就这么无言地穿行在街道上，眼前重复出现的满布灾祸光景已经无法在谁人心里激起涟漪。不过它似乎带我来到了一个相比之下繁华一些的地区，尽管被末日侵染过，但仍能从那白色的略带科技感的墙壁感受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就在前面两三百米，我就不过去了……再见。”
它给我指了一下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带丝毫留念，我心里却有一种小时候出去跑腿却买错东西的奇怪感觉，我尽可能忽视，往前没走两步，再回头看时，它已经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条萧瑟的街道。
我往前走了一会，刚好看到芷莹弓着腰从一所圆形的白色建筑里出来，她抬头和我对上了眼，眼里却没有重寻同伴的惊喜，更像是迷茫震惊中又塞入了些许怨恨。
“余莉，你还活着啊。”
我走近她才发现，才发现她身上多处流出一些绿色不明液体，呼吸也有些急促，垂下的手里拿着一把白色外形似枪的武器，而且那三个废物也没有在她身边。
“为什么啊？连续遇到两个特殊丧尸，却还是毫发无损地活下来了……”
这的确很奇怪，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不过现在重点不在这里。
“你受伤了……”
“别碰我！”
听到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哄叫声，我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不敢再动弹。
“对了……余莉，你是跟丧尸建立联系了吧？是什么时候？连我都没注意到呢。”
芷莹的脸有些扭曲，她有些癫狂地喘着气，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
“你先冷静一下……”
“我们都死了，你也该陪我们啊！”
芷莹忽然举起手中的枪对准我，毫不犹豫地开了枪。我完全没搞清楚事态，本能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啊……好险。”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果然是刚才那个矮小的丧尸，它挡在了我的身前，胸口穿了一个孔，里面同样也流着不明的绿色液体，并且伤口好像在慢慢扩大……它应该有自愈能力的啊。
“果然、果然、果然、果然！余莉你果然跟这些丧尸的关系不一般啊，这样我也可能顺理成章地杀了你了……不过真是蠢啊，这可是专门对付丧尸的武器啊，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芷莹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仰天大笑，疯狂而又偏执的笑声一瞬填满了整个世界。但被击中的丧尸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手摸了摸伤口，在芷莹的笑停下之前，伤口就已经不再扩大，而是慢慢恢复如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芷莹见状，气急败坏般朝着它连开数枪，可惜最终都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芷莹眼里的疯狂被绝望的阴霾取代，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我想上去搀扶她，却被那个丧尸伸出手挡住了。
芷莹又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这次是低着头，声泪俱下，更像是释怀的笑。
“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现在应该在家里玩着手机，吃着零食，和朋友出去逛街看电影，为自己憧憬的未来而奋斗才对……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现啊？一切都毁了，未来什么的再也不存在了……大家都死了，爸爸妈妈，姐姐妹妹……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成为什么领导者，要制定计划，又要照顾那帮家伙，难道我就不害怕吗？难得我不想要一个美好的人生吗？……现在好了，这个团队彻底完了，全都疯了……明明我想保护好他们，我明明有在为他们着想，他们呢？却想着独占资源，拿到武器就自相残杀，这下好了，一个都不剩了……还有你余莉，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去找它们的庇佑，你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以为你这样能活下去吗？你和它都……”
“这样的遗言可不好听哦。”
芷莹大概也已经疯了，狂风暴雨般袭来的话戛然而止，那个丧尸正微微歪着头缓缓靠近她。这家伙……在笑吗？
“你别过来……”
芷莹手撑着地面后退，但那个丧尸却越靠越近，几乎把她逼到了死角。我回过神，刚想喊停它，但嘴才刚张开，声音就被一声枪声遏断了——芷莹自杀了，倒在地上的她脑袋上不断流出夹着绿色絮状物质的血液，那个丧尸也停下了脚步，隐隐约约传来一丝丝笑声，这大概就是它原本的目的吧。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脑子都还没转过来。芷莹的话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一股罪恶感先在填满了我的内心，而后才是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慢慢走到芷莹旁边，那个丧尸也没有阻止我。我瘫软在她旁边，心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芷莹的瞳孔放大，上面布满血丝，她死不瞑目，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我一定是错了，但我却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一定犯下了滔天大错，就和恶人不知己恶才是罪大恶极是一个道理。
“把她埋了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个丧尸插了一把铲子到我身旁，而后毫不在意地走开了。我借助铁楸缓缓站起身，手却怎么也不愿触碰芷莹那副冰冷的身体。她曾经照顾了我很多，我却完全没有帮上她的忙，甚至没能顾及她的感受，没能察觉到她的绝望，她曾经所背负的东西，我今后也要独自一人背负了啊。
这个世界……到底算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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