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待在实验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它也没有来打扰过我。我的确是想一个人静静，只不过回忆起刚才的事与过往关于芷莹的种种，比起悲伤，我的心里更多的是怨恨吧。望着被我堆到角落的那三个废物的尸体，又免不了一阵恶心，除了尸体本身引起的生理不适外，她们的行为更让我反胃。芷莹就是死在她们手下的，明明一路上芷莹也没有亏待她们，在她们毫无用处时还不离不弃，她们却是这样恩将仇报。我心里甚至有让那个丧尸把她们吃掉的想法，不过就算我想，它应该不会这么做。我也知道，芷莹的死和我脱离队伍以及那两个所谓的高级丧尸也脱不了干系。我也是个该死的人，不过我不会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候死去，起码带着芷莹曾经的信念回到安全区，终结这个末日，让活着的人免于灾祸，不再受丧尸侵扰，让牺牲的人流芳百世，不再被世人所遗忘。我必须寻求某人的帮助，必须做好更深一层的觉悟，也必须为我的生命下好它所需要的赌注。
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突然传来，我知道这是它在笑，就干脆出去找它了。到了外头我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它正在喂它的同伴吃东西，但那食物却是它自己的器官，这大概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去狩猎或是吃人的原因吧。它亲手伤害着自己，却在止不住地狂笑。它的腹部有一条明显又深不见底的划痕，这件事它之前跟我说过，不过我那时候还是不太相信，现在看来，它所讲述的故事或许有一定的真实性。这家伙对自己的恶意，似乎要比对他人的恶意要重得多。它回头看我时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就恢复往常的平静，用它碧蓝色的眼瞳单纯地看着我，刚才的事它应该很经常干吧。
看着满地的血污和散落的剩饭剩菜，我的胃里涌起了迟来的翻江倒海。我缓了一下，拿起它给我的枪指着它，虽然我知道这对它没有什么作用。
“我可以相信你吗？”
它是丧尸，而我是人类，待在它身边有不容小觑的风险，这点我很清楚。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芷莹这样的人都被背叛，我现在也变得不怎么相信人类了，而且在这样的世界里，幸存者这种不择手段活下去的人也是十分危险的。既然不论选哪边都差不多，那还不如赌一把，选择相信这个对我比较友善，又能收集物资、探查路线，还救过我一命的丧尸。我不清楚我对于它而言价值何在，也搞不懂它内心的想法，但总得做出选择，是死路还是活路，总得试试才知道，起码我有选择的勇气，届时也不会出现“要是当时选另一条路就好了”这种无济于事的想法。
“可以哦。”
它看上去似乎很满意，脸上的愉悦都有些控制不住了，我有些看不出来它是在玩闹还是真心想要帮我。我简单应了一声，就回到了实验室里，这里到处都是一些被打碎的大型容器，各种看上去高大上的设备完全无法使用，唯一算得上有用处的就是我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十来毫升液体子弹。
这里的寂静如藤本植物一样紧紧贴着我的身体，困意也应和着它们在心里萌发。我也无事可做，就准备睡觉了。我走到离那三个玩意的对角线，准备靠着墙入眠。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门口处出现一道微弱的蓝光。我吓了一跳，把枪对准门口。它突然进来干什么？
“啊、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枕头？”
它虽然这么说着，却只是笑着不慌不忙地从身后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枕头，大概是它的同伴找到的吧。
“……为什么？”
从和它接触至今，它都是一副友好的样子，也从没有强迫过我什么，甚至很多事情都在为我着想，它好像是真心想和我成为同伴的。为什么？我们应该势不两立才对，我们是互相伤害，给彼此带来灾祸和痛苦，水火不相容的才对。
“嘛，你睡好点我们的行动也方便点嘛……哦、对了，还有被子，不介意就收下吧？”
我抱着它给的枕头，呆愣地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有些不知所措。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它就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在月光下小小的背影，它小小的马尾辫也像是一条尾巴随它的动作抖动着。我伸出手想叫住它，但话却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我叫住它干什么？我想对它说什么呢？仔细一想，我居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把枕头摆好躺在上面，盖上被子。枕头很软，躺上去很舒服，被子不薄不厚，盖上去不凉也不热。
虽然很奇怪，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大抵是我自灾难爆发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我醒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那支离破碎的门透进一片片带有雪花般明亮微粒的光，角落里那三具纠缠扭曲在一起的尸体似乎在隐隐散发酸臭的腐烂味。这里也快要待不下去了。
我坐起身，握住手上的被子，犹豫再三，还是把它连同枕头一起装进了我的背包里。反正、它们占的空间也不大，而且我睡得也舒服，带着也好。
我走出门，将手掌放在额头上遮光，等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后 ，我却找不到它的身影。它从来都是让它的同伴去解决事情，它自己则是完全不动手的，照理来说，它应该不会四处走动。我有一瞬的慌张，不过还是决定冷静些，从左边绕着这个圆形的实验室前进，路上都是轮胎或是沙袋，我的步履有些艰难。不过好在没走出多远，我就听到了它的声音，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它果然出现在了前方的一块背光小空地里，不过此时它脸上却是讨好的笑，我疑惑地地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因为角度问题而被墙壁遮掩住的少女——不对，那种身体的僵硬感和不协调，直觉告诉我她大概并不是人类。正当我举起枪警戒的时候，它也看到了我，对着我眨了两下眼，它身前的那个家伙也注意到异常，转头看向我。她果然是丧尸，而且还是高级丧尸。即便我现在拿着枪对着她，她也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有些兴奋地用她紫晶石般透彻的眼瞳看着我。
“我就知道，你果然有一个人类同伴，你也是和平主义者吧？”
她不再看我，身体朝着它的方向前倾，脸都几乎要贴上去了。
“放心吧，她暂时不是你的敌人。”
它往后凑了凑，示意我把枪放下。我只好半信半疑地照做，缓缓走近她们，才发现空洞的小角落里有一个人类蜷缩着身子在睡觉，也就是那个“和平主义者”的同伴吧。
“咳咳、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悦梦，如刚才所说，想创造一个丧尸和人类能和平共处的世界。所以二位能和我合作一下吗？”
悦梦满脸坚定和自信地说着这种无稽之谈，丧尸和人类间的憎恶和伤害太多了，怎么可能原谅彼此？这里可不是一切都拥有美好结局的童话世界。更何况我现在活下去是为了消灭丧尸，与悦梦的理想背道而驰，道不合就不相为谋。
我有点在意它的意见。于是我把它拉到了离悦梦远一些的地方。一接触到她的手，独属于死亡的冰冷感立马爬满我的皮肤，我甚至能透过它的皮肤感受到它手指的骨架。在它还作为人类时，究竟拥有着何种程度的勇气促使它活下去呢？还是说，它单纯是没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呢？我努力不去想这些。它也很顺从我，就这么被我乖乖拉着走远了。首先是一些常规问题。它的回答是:它和悦梦是昨晚碰巧遇到，然后就摆脱不掉了；悦梦的身体强化是防御力，坚硬程度它还没试；悦梦的确是和平主义者，而且只是团队的一个小队长，世界各地还分布着着很多像她这样的高级丧尸和幸存者，悦梦的其他同伴现在在别处行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她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自信的；悦梦背后的一个大团队很强大，有独属于他们的情报网 ，物资有专门部门生产，战斗力也并不弱，各方面都十分优秀。也是，这种灾难里总是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想和它合作吗？”
“我不要，跟这种梦想家行动很麻烦诶，而且我不是和平主义者也不是战争主义者，比起团队，我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一点，和你一起的程度刚刚好啦。你的意见呢？”
怎么感觉它的表述有些容易让人误会？我尽量不往那方面去想。
“……我可不是和平主义者。”
“我想也是呢。”
它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意外。
“那就这么拒绝他们会不会和他们成为敌人？”
“你跟他们本来就是敌对关系吧？在路上我也会保护你的嘛，我的话，不用担心，随便来就好啦。”
现实好像的确如它所说那般，我只要回到安全区，就终有一日会与和平派产生争斗，但它对自己将来会如何毫不在意的样子，居然有些让我心痛。它有可能会一个人面对整个团队的追捕，即便是有自愈和侦查能力，肯定最终也是双拳不敌四手。它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活在这样的末世里呢？并不是乐观或是自信吧，而且更加纯粹又污浊的东西。
我和它回到悦梦身边时，那个睡觉的人类已经醒了，一见到我们她就颤颤巍巍地躲到悦梦身后去。悦梦只是苦笑着面对我们，好像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位讨论出结果了吗？”
“恐怕我们不是一路人呢。”
悦梦的目光在我和它之间来来回回。不是和平主义者，丧尸却和人类一起行动，这的确很奇怪，不过我和它的情况的确很特殊，说不好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行吧，之后要是改变主意的话，随时欢迎加入我们哦。”
悦梦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赔了几个笑脸就带着她身后的人类离开了。等她们都走远了，它才开始继续赶路。
和平与斗争，哪一边是正确的呢？很简单，哪一边成功，哪一边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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