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黛没有一点挣扎,被海水裹挟着不知道飘到哪里。
一条失去鱼鳍的鱼,把痛苦变成胶水,把腮封住,平静地接受命运的铡刀落下。
海水倒灌进内脏,脑海一片空白。
久违的安静令人内心宁静,还有那么一点窃喜,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原来幸福如此简单,耳边只有海浪汹涌,没有喋喋不休,脑子里的爆炸就能熄灭。
自由的味道是咸的。
凌黛就这么一直往前游,没有鱼鳍的鱼,闭着眼长出了翅膀,呼吸绵延。
跟着命运随波逐流,闭眼前,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无声和过往告别。
缓缓阖上双眼,黑暗占据一切,朝着不知名的未来飞去。
每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不只有一颗不羁的灵魂,身后还有一把利剑在追赶。
凌黛很满意,凌湘君则开始又一次地表演。
呆滞坐在座位上,无声默默流泪,看上去就很可怜的样子。
从凌黛二十三岁开始,她就开始催婚的步伐,从未有一天停歇,所有的节假日,只要有人的存在,她就自动开启喋喋不休模式,美名其曰关心。
裹着砒霜的蜜糖,无论将其称作母爱还是其他,都改变不了本质上的自私。
爱是一种天分,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
或许可以通过学习知其意。
可惜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爱自己,被动的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反倒成了欠债的那一个。
“对不起啊王姐,我也不知道黛黛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面抽泣,一面向对面面色不好的王姐道歉。
王姐深呼吸了无数次,脑子里始终都是凌黛临走前的诅咒,满身脏污狼狈至极,气得她浑身发抖,说出口的话不那么好听。
“湘君,不是我说话难听,咱们也是好心,她怎么能那么说我呢,一点礼貌教养都没有,都是你惯得。”
王姐暗暗挑拨离间,王强也同样愤怒难当。
凌黛机关枪似的发疯,倒是把他们都怔住,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人不在,他们反倒对着同样“受气”的凌湘君训斥起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凌阿姨,她脾气也太大了点,哪个好男人敢娶回去啊,还不得把婆家闹得天翻地覆。你可得好好管管她,不然回头闹起来,还是你受气不是?”
男人有一点很迷,就是婆家这个称呼。
明明他们从来没把母亲放在眼里,永远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母亲的照顾,一家人的情况下会说我家,我爸家。
可一旦面对未来另一半的时候,婆家两个字,瞬间把两个女人划分到对立的立场,让她们争执、竞争。
男人美美隐身,躲在两个女人身后吃尽红利。
在面对利益的时候,又扯着一家之主的大旗,将利益全盘接收,寸步不让。
实在是吃相难看。
按理来说,受了这么多气,这次相亲肯定是不成了。
但王强没有把话说死,就很令人玩味。
凌黛漂亮是个优点,最主要还是有钱。
女人有钱分两种,一种靠父母,一种靠自己。
靠父母的,父母绝对不好糊弄。
靠自己的又分两种。
那种总裁式的有钱女人,性子强势不好驾驭。
凌黛呢,一个画漫画的,不喜欢出门,不喜欢社交,母亲的性子还这么软和,简直天选贤妻良母。
现在脾气爆也可以改,难不成她妈让她嫁,她还能反抗?
等结婚以后,就知道能够依靠的只有老公,再不听话,就打到她听话为止。
王强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王姐一下,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对着凌湘君说教。
凌湘君呢,一直哭哭啼啼,好像凌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她是个单纯的受害者。
完全没有反省一下自己,欺骗凌黛的行为。
如果凌黛在现场,肯定还会再发一次疯。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凌湘君女士明明长了一张冷峻英气的脸,看上去也是个女强人的样子,但她性子及其让人受不了。
不断谈恋爱也就算了,几乎没有空窗期,每次母女俩因为她的男朋友吵架,她都振振有词:“这是我的自由,难不成我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吗?”
潜台词就是凌黛管不着,这是她自己的事儿。
她的幸福永远在男人身上,虽然这么多年,每次恋情都不了了之。
她的事情凌黛管不着,好,那不管。
可为什么凌黛只是交朋友,都被阻止破坏呢。
人不能这么双标吧。
偶尔凌黛也会迷茫,是不是全天下都这样,维持亲子关系的不是爱,而是权利。
严以待人,宽以待己,上位者的理所当然,这是皇上吧?
“呜呜呜,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以前还很听话,现在每天就跟吃了炸.药一样,我也总被她骂。”
凌湘君哭得不能自已,突然想起来凌黛发疯时候的模样,肩膀微微缩起,看上去好不可怜。
谁看见不说一句凌黛被惯坏了呢。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凌黛彻底失去意识,灵魂好像变得轻盈起来,被命运最后一次往前推了一把,又重新回到满是狼藉的包厢中,听着众人对自己的讨伐。
她是一个看客,看着圆桌周围的人面带愤慨地演戏,互为观众。
凌湘君哭诉从前,旁边的人叹息一声即使给她递上纸巾,动作流畅好像重复过无数次。
凌黛神色悠远,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年幼,还撑不起一片天的自己。
小小的人把所有的碗筷都从橱柜里拿出来,想要收拾一下。
锅碗瓢盆堆了一地,盘腿坐在地上,不紧不慢擦拭着周围的东西。
隔壁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凌湘君和她不知道是第几任男友,却因为争吵而吵了一架,一个歇斯底里,一个低沉地咆哮,让她头痛欲裂。
自己头埋进膝盖,手塞进耳朵里,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身体不断颤抖,小小的人缩圈成一个球,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感到安全一点。
争吵声停下,自己刚舒展开身体,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对上凌湘君怒气未消的脸。
那天她说了些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拽着胳膊的人明明挨得那么近,那张脸却遥远得仿佛在几万公里之外,唯一印在记忆中的自己,被她强硬拽着胳膊,推到门口的那个年幼的自己。
狼狈又无措,还有经历被邻居大量的目光。
理由很可笑,只是嫌自己磨蹭。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一言不合便摔东西,冷战,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像一个情绪垃圾桶,被动接收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到后来随着不断精神折磨,自己必须要随时警惕着周围所有情况,仔细观察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提前预防。
可惜人的情绪不受控制,狂风暴雨也总是没有预期。
也许这样还不够,无法满足凌湘君女士作为一个单亲妈妈被他人的赞美,她无师自通学会了诉苦。
母女两人之间的争执,下一秒就会人尽皆知,所有知道的人,每次遇到自己,都会语重心长的教育,话术如出一辙:“黛黛,你.妈妈一个人带你不容易,你得懂事点,别让她操心。”
懂事的孩子,才会让人喜欢。
凌黛飘在半空中,看着凌湘君一脸痛苦哭泣,突然笑了。
要说她对自己好吗?
自然是好的。
自己的衣服总是最漂亮的,每个节日都不会忘记,快乐的时候也有很多。
她有时候也在想,要不然干脆对自己再坏一点,这种不够好,也不够坏,让她恨不得又爱不得,煎熬得仿佛劈成两半,互相折磨。
也许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乖孩子,总是无法关住心里渴望自由的那个灵魂,总是在乖巧没两天,就伸出试探的脚,想要真正做自己。
乖巧?
这个词其实在她看来,并不是一个值得被夸奖的形容。
那是逆来顺受的人生,唯一能被剥削者给予赞美的东西。
她不想要,只想要做自己,即使前面的路布满荆棘,双脚鲜血直流,也能仰天大笑,为自由欢呼。
“我原谅你了,也许我们之间的缘分,只剩这么多了。”凌黛离开之前,回头最后看了凌湘君一眼,然后义无反顾朝着远方振起翅膀,再没停留。
走进海里之前,凌黛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她默认凌湘君接收自己所有的遗产,不论是给她的侄子还是外甥女,从前自己不喜欢的人,往后,都随便她吧。
人生这条路,终究还得自己走。
旁人所做的决定,被规划的人,总会遗憾。
真的累了,就这样吧。
饭局结束,凌湘君信誓旦旦要带着凌黛上门道歉。
出了汇丰楼,直奔凌黛的家。
房间里漆黑一片,凌湘君只当她闹脾气,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等她回来,兴师问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天亮,依然不见凌黛的身影。
凌湘君从一开始怒火上头,到中间的隐隐担忧,随着朝阳缓缓爬起,又变成怒火中烧的模样。
“好啊,现在都敢夜不归宿了!”凌湘君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狠狠朝着墙角砸去!
一种事情失去控制的惶恐感,瞬间席卷全身,凌湘君终于感到慌了。
别误会,这种慌乱还足以她反省自己的行为是否不妥,只是被控制的火车没有按照预期轨道行驶,拥有了独立的思想,并且付诸行动反抗,条件反射下形成的行为罢了。
愤怒的情绪持续高涨,直到第三天凌黛还没有出现,凌湘君终于慌乱,在家里翻了个遍,发现凌黛所有的证件都在,就连身份证都没带走的时候,转身跌跌撞撞往派出所跑去。
随着警察在海边找到凌黛的车,车上放着她的手表、手机、车钥匙和家门钥匙之后,警察面色复杂看了凌湘君一眼,轻轻说道:“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是自杀。”
凌湘君一下子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看着海水汹涌,嘴里不断嘟囔着:“不可能,我对她这么好,怎么可能呢。”
警察叹息一声,转头敲开车门,检查行车记录仪,这个方向,正对海面。
他们做警察的,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人,很多家长表面看上去对孩子很好,但私底下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什么情况。
等看到凌黛一点都不犹豫走进海里的时候,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
凌湘君这次终于没有小声抽泣,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挣扎着往海里跑去。
即使被警察拦住,还在拼命挣扎,叫着凌黛的名字。
凌湘君活脱脱像一个疯子,在场的警察也都面色悲泣,内心却不约而同嗤之以鼻,早干嘛去了。
凌湘君哭着喊着,后来又骂着,骂她狼心狗肺一点都不孝顺,留下可怜的老母亲一个人。
旁观者看得更清楚,他们还记得凌黛走向海里时带着笑。
那种发自肺腑的开心。
她的自杀不是报复,反倒更像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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