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自己因摔打而变得通红的手,别允那张肖似故人的脸又出现在脑海,心里的厌恶和不耐烦瞬息浮上眼底,轻蔑道:“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丫头,简直跟她母亲一样,让人生厌!”
窗外月色朦胧,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后蓦然露出一抹笑来。
天边玉轮为夜归之人洒下清辉,照亮前路。
长乐宫门外,别允挽留清和一同用膳,清和这才想起,彼时去北宫的初衷也只是想蹭一顿饭。
原是欢聚一堂的喜事,现下却闹得不欢而散,饶是饥肠辘辘,也再没了用膳的心思,便婉拒了姊姊的好意,只说出行一日,有些乏了。
如此别允不再多留。
因不想被太后见到自己这般模样,一路小跑回偏殿,倒是将在房中等候的婢女红燕吓了一跳。
此时别允脸上不见泪痕,但两眼高高肿起,更像是被什么剧毒的虫子咬过一般。
红燕当下就要冲出门去请太医,被别允眼疾手快地拦住。
只说是,今日月色甚好,自己想念云州的家人了,但又不想让太后担心,恳请红燕将此事当作两人之间的秘密。
婢女不疑有他,言辞凿凿自己定会守口如瓶。出门去打凉水来,绞了帕子为女娘敷眼。
见此,别允的心方安定下来。
别允知道,想念家人云云,只是说来搪塞红燕的藉口,自己并没有想念家人。
可红燕却因此而可怜她,可见红燕有让她为之思念家人。
她曾以为长乐宫可以被当作她的家,舅舅祖父祖母都是她的家人,可后来她便被自己珍视的人驱逐了。
后来的云梦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家,可她在那个家中活得像一个幽灵,可有可无。
她如今觉得,这两处可以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两处院子罢了,若非要说出个区别来,无非是后面那个院子人更少些罢了。
她躺在床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仅心里空空的,腹中好像也空空的,好想用很多食物来填满,但现在已经宵禁,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辰再吃东西。
一觉醒来,眼下红肿便消了,但别允仍是惴惴不安了好几日。
虽说皇帝封了宫人的口,但就怕有那有心之人,想要借自己扰乱□□。
幸好一连几日,太后也不曾过问此事。她不知道,太后是真的不知,还是知道却不想问所以装作不知。
但这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太后的伤。伤好了,她才能有心力去做其他事。
如此一来,便到了“冬九九”是为“二九”的那日。
清和一早就来了,照旧给太后请了早安,姊妹俩陪着用过早点,而后才一同乘车去赴冬至那日许下的约。
雪花簌簌而落,冬日的街上行人很少,即便有也多半步履匆匆。马车在宫门外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两人到时,馆内已是人声鼎沸。
早有佣保在门外候着,待马车一到,便牵着马到侧门去。
清和公主和别允先后下车。
佣保引着两人往院中走去,清和扬起伞面,环顾四周。
“这食肆,有点儿意思啊。”
别允也四处打量一番。
“以前,城中似乎未有过如此别致的铺子。”
二人显然都是第一次来,可见这处食肆营业不久。
“一家食肆竟有如此手笔,安平城不愧是天子脚下。”别允说道。
安平作为王国都城,位处中西北部,南北高中间低,地貌多样,民风热烈。
而这处食肆,却是极尽江南柔情。
面对主街的高楼雄伟奢华,进来后面的院子,则会看到亭台楼榭比竹而立。
跟着佣保一路行来,跨过一座篆刻着“玉阑干”的小桥,又穿过琅轩阁,一座水上阁楼映入眼帘。
佣保在廊前停下,请二位贵客入内。
二人往里走,沿着游廊边走边看。
湖对岸植了半岸柳树,但逢冬日,藤枯树老,徒留一树雪白,在隔壁院内银杉高大苍翠的衬托下,显得尤为萧索。
阁中门户大开,凭窗望去,少年少女们不知谈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作一团。
姊妹二人迎着笑声而入,室内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俯首向公主行礼。
公主笑说免礼,众人脸上又恢复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事儿呀,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清和公主问。
百里音拉过清和,手指着一张画卷说道:“公主,我们方才正聊起,冬至那日太过忘性,都忘了作这九九寒梅图。”
江氏从旁过来,一身绯衣,笑容妩媚,“正巧公主就来了,不若,就由公主来补上这第一朵?”
清和执笔,转头同别允说:“姊姊,我们一起?”
别允道好,于是扶上清和的手,一同为梅枝添上这第一朵花。
待却笔,清和好奇问道:“怎么不见我世子哥哥?”
“怎么,就只惦记你的世子哥哥?眼里一点儿看不见别的哥哥么。”百里子佑挑眉道。
别允当即好笑,她就知道,但凡这二人碰上,就没有不争嘴的时候。
清和随口应道:“是呀,以往世子哥哥最会逗我们开心了,世子哥哥不在,无端少了许多乐趣。不像某人,同是长了张嘴,怎的连话也不会说,平添无趣!”
少年哼哼着辩驳,“你就知道他嘴里都是好话?那是你见得少了”。
“傅世子来过,这枝梅就是他临的,添了今日的花瓣,便被叫走了,许是圣上传召。”
少年话说到一半,便被自家姊姊打断,后半句话也无人听到。
那后面的话原是,你未见过我们往日一起喝酒时,他与别的小娘子话聊,那才叫会哄人开心。
也好在是没有听到,否则,以清和的脾气,今日必不会要他好过!
清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复问:“这处园子,是哪个选的?”
众人言说,这万春园早在五六年前便被一位游商买下做了食肆,当时不过只有一座前楼,今年秋后才突然在后面扩张了大片别院。
“听闻,这万春园的老板,是位云州富商。一开始,便是分别买下的东街后面这些院子,建造也都是分开建造的,临近重新开业才一齐打通,所以之前都没有消息传出”,明眸皓齿的女娘解释道。
江知念问:“哦?敢问孟娘子是从何而知?”
此番发问倒不是挑衅。
今日来这万春园原就是她提议的,她平日对这类事情又一向感兴趣得紧。
但连她也未听说过此事,孟氏一个温婉娴雅的闺秀却如何知道,自己实在是好奇得紧。
闻言,孟朝颜莞尔一笑,侧过脸看了一眼自己老神在在的哥哥,说:“乃是听家兄所言”!
众人始料未及,纷纷打趣。
“呀,没想到孟公子竟如此博闻。”
“还是孟兄识多才广,在下惭愧啊!”
“孟公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没想到孟公子也是同道中人,日后可要多多跟我们交流这类奇闻轶事呀。”
孟朝颜支颐着,看着自己哥哥被围个水泄不通,好好一个玉面公子,马上就要变成粉头小生。
终是不忍再视,方轻笑着开口替他解围道:“今日听那小厮说,我们所在的这一处,是整个园中最有意境的别院。”
别允本也在看大家打趣孟钦昀,听孟氏朝颜如此说,便分神去打量这座楼。
不细看都未发现,这楼给人的感觉很特别,特别熟悉,但还未想通怎么个熟法,就被江氏出言打断。
江氏立在窗边,“云州顶好的院子便是这样?不能吧!”
众人顺着江氏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恰是姊妹二人刚刚途径的那方湖。
从此处望去,只能看见雪花纷纷扬扬,落入湖中便消失不见,岸边草木凋敝,确实称不上好景致。
有人开口迎合,确实如此。
“是少了很多景致,若是夏日,该有柳条垂岸,满湖莲叶,鱼儿在莲下追逐嬉戏,湖中莲花或含苞或盛放,莲子高高挺出,清风拂面沁人心脾。”别允下意识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湖中有一小舟,还能下去采莲蓬”。
经由别允这么一说,众人将这场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立时觉出一些风味。
“若有个粉头粉面的小公子,一道同游,那就更美了!”江知念调侃道。
登时有娘子接话,“粉头粉面的小公子?咱们这儿不就有现成的麽!”
“孟公子啊。”
“江娘子你想得到美!”
几位娘子顿时哈哈哈地笑开了,在场的几位公子倒是有些面面相觑,除了那百里子佑,没脸没皮地与娘子们笑成一团。
别允却在讲完之后才发现,若依着自己所言,这处院子,正云梦家中的莲池一样,不过就是小了一些。
别府的莲池依着自己的院子,夏日酷暑时节,自己便直接宿到莲池阁中。
思及此,别允又重新打量一番这阁楼。
心道,难怪熟悉,刚进来时,还以为只是风格相似,再一看,便发觉无一处不同。
这阁楼与莲池那阁子,大至家具,小到香炉中的香料,都别无二致。
别允心下有些奇妙,没想到,竟这么快就逛到了别家的铺子。
又联想到方才众人的话,便在心里暗暗推测,难道,父亲真的来了安平城?
清和见别允眉间神色愉悦,好奇道:“姊姊在云州时,所见之景便是你方才描述的那样吗?”
几位娘子这才知晓,别允原是从云州而来。
座中多是自小便没有离过安平城的公子女娘,看着别允的目光便平添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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