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翼是当朝太子,虽为太子,却并非由皇后所出,只因他生母早亡,而皇后又只有清和一个女儿,便放在皇后膝下养着。
太后这番话,本意是想让二人日后多多相处。
哪想,这二人皆是木头,根本没有领悟个中深意。
太后观二人神色,胸中顿生郁气,感慨道,这般好的孩子,怎么偏偏不开窍呢!
皆因提起了太子,别允还记得,印象中他同清和一样,小自己两岁,清和小时总来长乐宫找阿姊,每回来,他都怯怯地跟在清和后边。
原来自己离宫后,他便连同清和一块儿,都跟到这傅莽身后去了。
太后问了傅莽几句太子近况,又关心一番他家中父母,便让他退下了。
太后想着,别允没有母亲在身旁教导,感情还是太过稚嫩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提点一下她。
别允正神游呢,忽而就听见太后问自己,“阿娇,你觉得这傅家五郎,如何呀?”
此时别允也回过味来,太后数次提起这人,想必对他很满意,看来这个傅莽在傅家的地位,很是不一般啊。
于是慢条斯理地回道:“安定侯世子,仪表堂堂,但阿允觉得,世上最英俊的人,非外祖父莫属”。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寂静无比,谁也没有开口再接下一句。
过了片刻,便见太后苦笑着,拍了拍别允的手,低声沉吟道:“是啊,多好的一个人,就是走得太早了”。
别允顿觉如鲠在喉,要不是外祖父不在了,宫中何至于突变,自己也不可能被赶走。
话聊到这儿,太后也没了兴致。
近来腰痛愈发严重,侍医每日都要来为太后诊脉。
今日又到了这个时辰,别允在旁侍候,看着太医令为太后看诊、开方,待服侍太后熏蒸好睡下了,她才回房。
地方是熟悉的地方,人也是亲近之人,但如今紫苑不在身旁,竟也觉得少了很多趣味,自己果真是,不喜分别。
遣下了婢女,燃上一炷安神香,上床躺下合起双目开始小憩。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携寒至,叶随风去。
这日,熏蒸过后,别允照往常替太后掖好被角,却见太后拉住自己的手,气若游丝,“阿娇,再有两日,便是立冬,你的生辰,祖母不能起来陪你了,你随姑姑去库房,挑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这两日,也不要总来我这儿,一个生病的老婆子有什么可看的?,你带几个侍卫,出宫去看看,小时候也没捞着玩儿,如今好好去玩玩儿去”。
太后这话说得十分别扭,听得别允心里不是滋味,当即开口拒绝道:“外祖母身体未愈,我哪里还有心游玩!”
见她固执不肯走,太后只好作罢。
“既如此,生辰礼总是要选的吧!”
别允应下,随姑姑去了。
打开库门,跟着进去,走到最里间,姑姑指着右侧里间说:“女郎,这处是太后娘娘专为女郎准备的”。
踏步而入,别允瞬间被眼前的场景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房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箧。
姑姑过去打开左手边最近的几个箱箧,说“这些,是这八年来,每逢宫中制衣,太后令人依照女郎年岁准备的衣裙”。
接着打开搁置其上的漆奁,“这些是每年宫中时兴的簪子、耳铛之类。”
“旁边这些,是与女郎同岁的孩子最为喜欢的玩物。”
别允的目光跟随姑姑的身影继续往前,眼中已经湿润。
“这边这些,就是女郎每年生辰时备下的。”
最后绕回门边,打开右手边的箱子,声音哽咽地说道:“这些,是自女郎入宫那日着手准备的。太后娘娘说了,经年已过,不知道女郎现下喜欢什么,便按着女郎如今的喜好挑选。”
别允想起自己刚住下时,每日醒来后,都有一众婢女捧着各式花色的衣裙、钗环,供自己挑选,到第三日时,送来的衣物已只余些清浅的花色,小至香薰炉子,都已是自己喜欢的样式。
姑姑看着女郎眉间紧蹙着,眼中泪光晶莹,暗暗退到门外去。
别允伸手,抚过这流光溢彩,打开匣子,从里面里拿起一条淡紫的水晶玛瑙串绕在掌心,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双目倔强地瞪着,好似这样就能将心里那些情绪抑住。
可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一般喷薄外涌,好似要把经年的委屈一股脑地流尽。
原来自己不是被彻底遗忘的那个。
日头渐渐西斜,霞光缓缓拢上整个院子,好似八年来流失的一切慢慢回拢。
次日早朝过后,皇帝在长乐宫传召了太医院所有侍医。
别允同其他婢女一同在外间候着,她紧紧攥着双手,心动如鼓。
回想早上,自己来伺候梳洗时,外祖母疼痛难忍,就连起身都已不能。
老侍医从里间走出来,众人立即将目光投了过去。
皇帝上前道:“杨太医,母后怎么样了?”
老侍医从容跪下,抬手取下头上的帽冠,放在一旁地上,俯首行一礼,方说道:“禀陛下,热伤气,寒伤行,故每到天寒筋挛骨痛,娘娘阳虚气衰,今冬只怕更甚。民间有一法子颇为艰险,是为刮骨疗伤。太后腰疾积年已久,除此,已别无他法。”
此言一出,众人便觉屋中气压霎时低沉。过了好半晌,皇帝才摆摆手,叫侍医平身。
皇帝揉了揉眉心,转身看向别允,别允忐忑地走上前,语气茫然唤了声:“舅舅?”
刮骨疗伤,可能有人曾听说过,但在座之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皇帝心里拿不定注意,别允亦是不知该当如何。
太后年纪已长,这刮骨之痛,更是难以想象。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之时,太后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刮吧,朕准了,刮”,声音细弱,但十分坚定。
眼看太后如此坚持,皇帝心下松了口气,当即吩咐太医令,刮骨疗伤。
一时间,整个长乐宫忙碌起来。
殿中架起火盆,年岁最老的那位太医肃立在内,将旁侧案上各式刀具依次置于火上灼烧,屋外院中支起一排药炉,待所有药材准备齐全,侍医将皇帝及其余人等请至殿外等候。
侍医们进进出出,顶好的药材一碗碗往里进,猩红的血水一盆接一盆往外送,治疗一直从辰时持续到申时。
刚开始,还能听到凄惨的呼叫声,到后来,便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皇帝与长乐宫众人一直在殿外等候,无有人敢离开,角落里有那忠心的奴婢时时祈祷参拜。
别允从未觉得时辰是如此难熬,往日坐着发会儿呆,一个下午便过去了,今日来来回回无数次,每一步都是数着时辰过。
直到日落时分,老太医才满身是血、步履蹒跚地从殿中出来,下得台阶,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好”字,便直直往地上倒去。
幸得旁边侍卫眼疾手快,赶在倒地之前将人捞起,在殿外煎药的侍医立即跑过来,捏了块老参放到老太医口中吊着。
跟在老太医后面出来的侍医拱手说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常年腰痛乃因腰上有处旧伤。旧伤经年未愈,伤处的骨头歪长出来,才致疼痛难忍,现积骨已除,但元气大伤,往后还需好生休养。”
直到这时,众人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皇帝面露喜色,掷地有声地连说三遍好,又重重赏了太医院。
因着太后刚刮完骨身体颇为虚弱,实在不宜探望,嘱咐几句,便仓促地走了。
别允同几个年纪大的姑姑留在身旁侍候,其余人也都退下。
别允进入殿中时,还有浓浓的血气没有散去,腥甜腻人。
太后俯卧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后背衣裳被剪开长长的一条,上面覆了一大块纱布,雪白的纱布上渗出大团血色。
她的心揪做一团,难受至极。
抬起手,想上去帮太后盖床被子,却又怕牵扯了她背上的伤,只好又放下,傻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别允此时才发现,原来人是这么的脆弱。
记忆里身体一向康健的祖母,一夕之间便动弹不得,而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却连半点都不能分担。
见她站在床榻旁失神的模样,姑姑宽慰她道:“女郎,侍医说了,娘娘只要好生休养便会了无碍,女郎莫要太过伤心。天色已晚,不若女郎先去休息,说不得,娘娘明早醒来,看见的却是一脸憔悴的女郎,那时伤口还没疼,先要心疼坏了。”
别允听得姑姑同她说话的声音之中,掺杂了一些滋滋啦啦,似蝉鸣又似风声,也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即时着人将外面的美人榻收拾出来,赶紧躺下歇着了。
只是歇也歇不安稳,担心太后更中会醒,房中生出一点动静便要睁眼看看。
别允心动如鼓,殿中为太后休息所燃的安神香也不能让她缓合半分。
捱到次日一大早,便立刻起来。
在偏殿洗漱一番,刚用完早点,就听见外面嘈杂起来。待到人都走远了,别允打开门询问外面的婢女情况,方知是宫中妃嫔来探望太后,皆被挡回去了。
太后身体欠佳,长乐宫闭门许久,要不是这次病倒,不知还要等多久才有机会来一趟,因此这些妃嫔们齐齐赶来。
及至隅中,太后也没有醒来,几位姑姑连忙吩咐人去太医院,别允则在殿外候着。
结果刚出门没多久,昨天主刀的老太医就来了。跟在皇帝身后,其后携着两个小童,身旁是两列披甲执锐的羽林军,想是下朝后急急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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