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的凌晨一点，万籁俱寂，偶尔刮起一阵风，发出呜呜声，卷起街角两三只丢弃的透明塑料袋。
两道身影从空无一人的大街，跳跃到林立的房顶上，来回穿梭，打得有来有往。
前向的身影率先放缓了脚步，她的脚步轻盈，一步叠一步，在屋脊上落下一个一个脚印，起先是梅花印，后来变成鞋印。
“刚见面就打这么狠？”黑发黑衣的女孩微扬下巴，她从头上扯下来一张符纸，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倨傲地斜眼瞧对面的人。
指间一抖，一道红色的火焰顷刻吞没了整张符纸，女孩也不觉得烫，白皙的指尖甩掉灰，她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一声。
“不过几百年的时间没见，你倒是把人类的那些老把式学得活灵活现的。”她眯了眯眼眸，倏尔玩味地一笑，“这可真不像你啊。”
“几百年前是你撵着我打没错，不过现在嘛，你怕是连我一个手指头都伤不了。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黑衣女孩最后一句话有几分生气也有几分嫌弃。
栾雀不理会她的话，走到天台边缘，用袖子扫开雪坐下，她们在市中心最高的大厦顶端，轻易可以地俯瞰全市的面貌。
没有灯火通明，只有星星点点的小光点，与此刻的夜幕相衬。
等到夜莱也坐到她旁边，栾雀徐徐开口道，“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她从兜里抽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夜莱。
“你是说打不过我很好吗？”夜莱接过冰冷的啤酒，抠开易拉环，仰头灌了一口，“你肯定早就想好来找我了，很想我，对吧？”
栾雀还想着和她碰一个呢，结果夜莱自己率先喝上了，她失笑地伸手和夜莱碰上，“是很想你啊。”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栾雀侧头定定地盯着夜莱的猫瞳，抿上一抹神秘的笑容。
“近来有个人找上我，本来这种事情我向来不帮忙，可偏巧这事儿和你有关，凭着一千多年的交情，岂不是不能不帮？”
夜莱假借喝啤酒，忙忙错开视线，可栾雀到底没错过夜莱脸上掠过的紧张。
“和我能有什么关系？你别是年纪大，耳朵不好使，给人家听岔了。”
“哦？”栾雀脸上挂起给大大的笑容，她的眼睛闪烁，“那个人说，他叫——”
“萧宸。”
“没印象吗？”
“我根本就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夜莱哈哈两声，生硬地转到另一个话题，她的笑容不减半分，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直接说为什么今天来找我吧，当年你亲口说给我自由，任我天高海阔的。”
似是觉得有点累，栾雀仰面躺下，枕着霜雪，双眼有些失神地望着银月。
“今天一只黑猫路过店门口，莫名想到了你，闲着也是闲着，我翻出我师父留下的铜币，卜了一卦和你有关的。”
“那你算到什么了？”
一眨眼，月亮便不见了影，又开始下雪了。
很久没有人说话，在高处，只能听到风声的呼啸。
“是这样吗？”
夜莱大抵是懂得栾雀的沉默，她倾身靠近栾雀，手绕过一抹长发，一段白色从她手下的发尾开始蔓延，像是有生命似的，不过一分钟，便覆盖了所有黑色发丝。
夜莱翻身倒在栾雀旁边，白发像是水倒入水中，与白雪融为一体。
“看来我们真是心意相通，上辈子的孽缘，临时起意也能算出来，我寿数将近。”
“只是上辈子吗？”栾雀拂掉脸上的雪花片，“按照人的寿数来算，我们应该是上上……上上辈子的孽缘了。”
夜莱愣住一下，转瞬大笑开来。
“别笑那么响，这个点估计还有人在加班，等明天这栋大厦该传出顶楼闹鬼的事了。”
结果笑声不减反增。
笑声过去，除了风声，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夜莱用手肘戳戳栾雀的手臂。
“你帮忙瞒着萧宸我的下落，我和他不适合再见面了。”
不难听出夜莱声音里压抑的情绪，栾雀没有再打趣她，而是点点头，“好。”
“不过他本事不小，我不出手，兴许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找到你。”
“他会找我不会躲啊，我又不是傻猫。”
栾雀转过头，端详着夜莱侧脸的笑容，视线上移，眼底分明盛了难过。
“我们去吃烧烤吧。”栾雀提议道。
“哎？好啊。”
手撑着地面要起来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沿着往上看，手的主人对她笑着，笑容如融融春风，让人不觉想要靠近。
她们初次见面仿佛也如这般，唯一不同的是，彼时她刚被赶出族群，又因修行不够，在外面遭各种山妖野兽驱逐追赶。
初次出现的她，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毛这一绺那一绺地打结，可没有伤口，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没有从栾雀身上感受到恶意，她便蹲坐在原地，看看这个人想干什么。
与她所有的猜想大相径庭，这位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笑意吟吟，俯身对她伸出手，问她，“你唤什么名字？”
她的心底不免惊涛骇浪的触动，除了诧异、紧张，还有很久很久都没出现过的喜悦。
“我叫夜莱。”
同时一只粘了灰尘和泥土的爪子搭在白净的手上，那只手轻轻地合握，“我叫栾雀。”
很久以后，栾雀提起她们的初见，止不住数落夜莱，说她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不知她是好是坏就跟着她走，万一……（此处省略N个唠叨）
夜莱还记得，她从睡梦中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好梦被搅分外令人恼火。
她猛地挺身一跃，猝不及防朝栾雀脸上招呼两记，随后骄傲地昂头离开，去寻个别的清净地睡觉。
徒留栾雀在原地大喊大叫，手忙脚乱地翻找膏药。
“发什么呆，快起来，我要被冻死了。”栾雀止不住地跺脚，“脚也麻了。”
“那还不是你选的地。”
夜莱借力站了起来，抱住双臂，“下次不许来这种风大的地方了。”
“别啰嗦，走了。”
她们起身跃入风雪，并肩相携，一如多年前的某个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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