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陷入安静,蒋太医跟祁大夫都想开口劝慰一下,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因为他们都是经历过这些的。
那些明明可以救,但是却因为世道,因为世俗对女子的看法约束,而犹豫再三,甚至直接放弃。
每每这个时候,他们作为大夫,何尝不痛心?
如今看着面临同样选择的赵家,蒋太医与祁大夫眼前好像又浮现了那些年,在自己面前放弃治疗的人。
他们有些惋惜的低下头去,却听到赵将军的声音响起。
“请李神医用心救治。”
这句话让两位大夫震惊的抬起头,他们又听赵晋鹏说道:“人,只有先活着,才能去考虑那些世俗,若是能救活,却偏偏因为那些世俗而放弃,徒留一个贞洁虚名,那有何意义?”
“李神医尽管救治,若日后我儿有怨有恨,自有我们来承担。”赵夫人起身,对着李星澜深深一礼。
她是亲眼见过的,家族中有位婶婶患了病,明明可以治好,却因为长辈们口中的男女忌讳,而不肯让大夫诊治,最后生生将自己拖死了。
而她死后,家中人只是惋惜的感叹了两句‘贞洁女子’后,就忙碌着帮叔叔续弦了。没过两年,族中已经没人记得她了。
赵夫人当时就想,若日后的自己或者儿女经历如此,必不能为了那虚无的‘贞洁’二字,而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李星阑微微松了口气,提笔开方道:“去按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一旁的蒋、祁正了衣襟,对着赵家夫妻恭敬的行了一礼,便去跟李星澜讨教起来。
“你不去阻止吗?”赵景舒走到林以安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最为正大光明,杀死我妹妹的方法。”
林以安扭头,视线与赵景舒相撞,沉默片刻后,他先收回视线,略微低头,唇角似乎勾了勾,道:“在你们眼中,我就真的这么想她死,是吗?”
“不是吗?”赵景舒反问。
是吗?
林以安也在心中问自己。
但他无法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他不否认,在最初那会,他是想过不如就让赵嘉柠借此死去,但当他真正看到赵嘉柠口吐鲜血的躺在床上时,他的心动摇了。
所以赵嘉柠问他时,他回避了。
如今赵景舒同样问他这个问题,他依旧选择了回避。
他明白赵景舒的话,如今这个时候,是最为正大光明,杀死赵嘉柠的时候。
施针要遍布全身,只要他出言反对,世人不会苛责于他。
毕竟要自己的妻子,被一个陌生男子看遍全身,这会让世人都理解他。
但他说不出阻止的话……
赵景舒看着沉默的林以安,轻轻叹了口气,道:“林侯,有时候,不是非要一个人去死,才能够破局。”
说完这句话,赵景舒便转身出去了,找到在院子里坐立难安的庚诏,温声道:“天寒露重,殿下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在檐下踱步跺脚的庚诏闻言,停下动作,扯了扯嘴角,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怎么样?李星澜有法子了吗?”
赵景舒微微点点头,将救治的方法说了遍,见庚诏松了口气,才有说道:“王爷此次大恩,我赵家没齿难忘。”
“小事小事。”庚诏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屋内传出些动静,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转身往屋内走去,见到赵将军和蒋、祁两位大夫已经出来了。
“怎么都出来了?”庚诏有些着急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缺什么东西吗?”
“王爷放心,李神医已经开始施针了。”赵将军解释道。
闻言,庚诏也放心了不少,跟众人在屋内安静的等着。
碳盆中燃烧的银骨炭火花炸开,带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安静的云沧阁内,被无限放大。
内间的李星澜将蒋、祁二人留下的针盒打开,针砭铺开,在烛火下反射出点点寒光。
“在多点几盏灯,把床榻这里照亮些。”李星澜一边净手一边吩咐道。
玛瑙几人连忙按照吩咐,在床榻周围点好灯,整个内间瞬间明亮了起来。
束好衣袖的李星澜手持银针,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下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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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柠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但四周的景象却变了。
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鲜血淋漓的士兵,也没有被挂在城楼之上的二哥,更没有她生死不明的父亲。
赵嘉柠焦急的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却在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时,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朝着床边走去,四周皆是东倒西歪的酒壶,不难看出,这屋的主人已经喝了不少了。
在床边脚踏的另一侧缓缓蹲下后,赵嘉柠看向瘫坐在一旁,倍显颓废的庚诏,目光缓缓移到他的手腕之上。
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确确实实在经历她上一世,死后所发生的事。
庚诏的手腕之上,赫然是赵嘉柠在侯府**时戴的手链。
但那条手链,已经跟她一起,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绝不可能出现在庚诏的手腕之上。
所以这条手链,要么是庚诏新找来的,要么就是当年跟自己那条,一起编出来的。
赵嘉柠看着不算新的手链,确定了第二个想法。
“骗子,不是说这个只有一条吗?”赵嘉柠轻声说着,随即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想起当时得到那条手链的场景。
是成亲四年之后的一次宫宴,那时的她身体已经不太行了,中途出去透气时碰见了庚诏,被他扔了这条手链给自己,说是可以转运、保平安的。
那是她这四年来,除了家人和身边的珍珠玛瑙外,所得到的仅有的关怀,哪怕这个关怀来自跟她不对付的庚诏,她还是将手链戴上了。
“庚诏,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担心我爹…还有我二哥…他的尸身不应该挂在城楼之上,被敌军这么侮辱……”赵嘉柠说到后边,声音哽咽的不行。
但可惜的是,庚诏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只是拿着酒壶,垂头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在早去一点,再早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赵嘉柠轻叹一声,缓缓坐了下来。她知道,没人能听到她,甚至她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可能都已经发生完了,无论她怎么着急,一切都只是徒劳……
“庚诏,我早晚都会死的。”赵嘉柠慢慢说着。
将她成亲那五年所发生的事,一点一点的说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那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也想起得到孩子的那个屈辱的夜晚。
但她在得知有孕后,还是开心了一下,因为她不是一个人了。
然而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很久,她紧接着就得知自己已经中毒,且没法解。
孩子保不住,甚至他的到来,好像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告诉她,她的身体出问题了。
赵嘉柠没有马上落胎。
她实在是太想留住这个孩子了吗哪怕只是让他在自己身体里多待几天,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新的陪伴。
但事与愿违,就连赵嘉柠给自己规定的一个月都没到,孩子就被阮姨娘设计整掉了。
当时除了珍珠玛瑙没人知道自己怀孕,所以阮静云拉着她一起坠湖被捞起来后,看到她身下的血时,也慌了神。
然而哪怕这样,林以安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阮静云几句,就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对了,他是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
“他说我小产也是我自找的。怀着孕还想要陷害阮静云,结果自食恶果。”
赵嘉柠回忆着那些往事,轻轻笑了起来,“多可笑啊……庚诏……”
笑着笑着,赵嘉柠把头低了下去,轻轻抖动的肩膀,让人分不清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而只有赵嘉柠自己清楚的感受到了,她一直倍感沉闷的胸口,突然松快。
重生以来,她对林以安那爱恨纠葛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释然了。那份复杂的情感,在之后也不会左右她对判断了。
“庚诏,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抱怨。”赵嘉柠眉目舒展,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一般,“若我还能活下去,我们今后做好朋友!”
瘫坐在地的庚诏突然抬起头,好像看到了赵嘉柠一般,抬起手,茫然道:“是你吗?”
赵嘉柠不再说话,只是略微震惊的看着庚诏伸过来的手,最后在距离她脸颊毫厘的地方停住。
“我真的傻了,你怎么会来见我呢?在你心里,我根本无关紧要吧……”庚诏自嘲的笑道,手也无力的从半空中垂落下去。
赵嘉柠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庚诏的手,却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自己的双手穿过。
她看着庚诏又拿起一壶酒往嘴里灌去,忍不住伸手去夺,却只能从酒壶上穿过。
“庚诏…别喝了……”赵嘉柠无力的说道。
不知为何,她看到这样的庚诏,心中竟泛起点点酸痛。
烛火通明,附在赵嘉柠身上的那条白绸已经被污血浸透。李星澜额头满是汗水,脸唇苍白的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赵嘉柠身上起下,才直起身体。
珍珠扶住李星澜略微摇晃的身体,有些担忧道:“李神医?”
“把炭盆搬进,给她擦身时别让她受凉。一定要拿热帕子给她擦,擦的时候辅助按摩,不用太用力,轻轻按揉一下,帮助针孔闭合即可。”
“有劳神医,快歇歇。”赵夫人说着,亲自拧了帕子坐到床边,一点一点为赵嘉柠擦身。
她注意到赵嘉柠微动的嘴,不由得贴近过去,想要听听自己的女儿在说些什么,却在听清后猛然变了脸色。
赵夫人有些慌张的抬头张望,却恰巧与李星澜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上,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呦呦,阿娘在呢,没事的,昂…”她轻抚上赵嘉柠的头,好像刚刚并没有听到让她惊慌的内容,只是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女儿。
窗外天色渐亮,好像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拉下了帷幕,却在一阵急促的脚步下,又拉开了新的帷幕。
“侯爷!”林管家脸色煞白的冲进云沧阁,顾不得礼仪,道,“刑部带着人,把侯府围了,现在刑部尚书就在前院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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