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温辰已经跟疾影一起回到了位于齐俞的王府院落。曾经热闹非凡的府邸，在他们举起反旗之后，便彻底没了人烟。父王早逝，随后他与兄长举兵攻进长兴，再之后迁都其皖，全府上下都搬去了新的都城，这旧王府，就空了。由于长期在外，他没有自己的府宅，毕竟在他的料想之中，将这里从王兄那边要来即可。温天当然不会拦他，有自家人住着，总比任它荒废或者挪作他用要强上百倍不止。温辰不舍得将牌匾换了，温天也不舍得，于是那刻着“平亲王府”四个大字的老旧匾额便依然在檐下挂着。
他一人如何撑得起这偌大的院落。即便是将这院子里头塞满了物件、种满了花木，这里也依旧还是那般的空荡寂静，让人看上一眼便心口疼痛。
“王爷，这摆设之类还是原来那样，没有做出任何更改。”许磊与仲启二人跟温辰最早，在他没有离开王府时便作为侍卫跟随在旁，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若有想要调整的，王爷尽管吩咐。”
“不调整了，全按从前的来便好。”温辰站在前院中央，微微抬着头望着前方的巍峨厅堂，“下人留下够用的即可，其他那些都遣了吧。就本王一个，也不需要多么伺候。采买烹饪，日常做些打理，收拾收拾屋内屋外，照料一下花草，便足够了，没有多少活儿干。”
“是。”许磊答道，“此前王爷隐匿行踪，并没有将回到关内的消息告知出去，而王爷这番回府，众人出出入入，定会有人猜到王爷已然平安归来。日后，若有赴宴的邀请过来，王爷应是不应？”
“不应。实在糊弄不过，承认了也无妨，宴请能推则推，这一点你们记住就好。”温辰收回了视线，侧身望向站了整齐一排的乌衣卫们，“此前那些没头没尾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有进展？”
许磊回答：“我们去各处打听过了，有人说，曾经确有氏族在供养妖兽，但事情已太过久远，如今，已经没人知道那些细节。王爷放心，我们定会找到真相。”
“事到如今再问这个似乎有些晚了，这句‘得四妖兽者，得天下’究竟是怎么传起来的？何时传起来的？”
见身边的金乌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许磊应了一声：“最早的时候是前朝末期，据说乾坤呈变动之相，有一群人探听过妖兽之事，而真正形成风波，是去年。一句‘得四妖兽者，得天下’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人开始明里暗里谋求、搜寻妖兽，并且一直持续到了今日。比起当时，如今的骚动已经平静了许多。据说，声势最大的时候，白道□□、各路神鬼都一心扑到里头，许多地方的百姓青天白日都不敢出门，生怕被卷进争端里头。”
温辰有些不解：“前朝末期？那岂不是我们出发之前便有此流言？”
“是的，只不过，当时人人自危，仍有余力去理会这些的不多，仅仅是有地方的百姓记得，曾有那么几个人物问过相关的事情罢了。”
“如果说家国垂危让他们联想到了异象异兽……那去年爆发又是什么原因？”
“属下只是猜测……去年可以称之大事的，大抵……也就是老宏亲王忽然退往西北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情可能与王叔有关？”英气的领袖抱着双臂岔开两腿坐在院中，腰板挺得如同苍松，姿势颇显大将风范，“表面上退去远方、不再觊觎王权，暗地里却是等待机会东山再起？”
“王爷，关于这个，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禀报。伍大人、李大人出事那晚，以及您刚来时、在旧帝遇上的那伙黑衣刺客，都牵出来了老宏亲王的名字，咱们的人正在追查。”
“这样重要的信息，怎么现在才查到？”
见主上不悦，两排乌衣卫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请王爷恕罪！”
“王爷，对方十分警觉，有所牵扯的人物全部灭口，几乎没有任何可乘之机。还望王爷再宽限几日，我等一定尽快查明。”
“罢了。”仿佛知道自己魄力太大似的，温辰将视线移去了别处，“本王并非要责备你们，只是事情拖了那么久，该有个结果了。年底左右，本王便会回龙湖去，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解决这些。”
“是！！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原来是王叔在背后搞鬼。想来也是，他抢走温永，处心积虑地盯了王位那么多年，忽然退去一个西北的荒凉之地，没有阴谋才是奇怪。再者说了，如果真如所传那样得四妖兽便可得到天下，他更没有理由不去尝试。
“王叔在西北的住所找到了吗？”
“回禀王爷，暂时没有。”
“好。记住，切勿打草惊蛇，找到证据之后一网打尽。”
“是！”
“还有。”温辰换了一个较为懈怠的姿势，“去查查王叔跟外族那边是否有所来往。西北那边靠近边境港口，但凡有所疏漏，便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混进大梁内部。派我们的人暗中盯好。妖兽之事也向可信的外族打听一下。”
“属下遵命。”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距离温极退居西北已经过去一年，他的王兄应该对他私下的那些动作有所察觉才对，但是，为何至今为止都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到底有什么绑缚了他？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他又想做些什么？
“都去做事吧。”
“是。”
顷刻之间，十数暗卫全部散去，只剩最为年幼的金乌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垂头丧气得有些明显。
温辰望了他一会儿，朝后院迈开了脚步：“跟我去后面转转吧。”
“是。”金乌默默跟了上去。
其实，温辰都快不记得这些亭台楼阁生得什么样子了。假山绿树，红桥水榭，曾经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萦绕不绝，如今，模样虽然不曾变化，桩桩件件的物是人非却让他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心头只有一片重压，王兄劳苦，母亲病弱，他又担着安邦防范之任，这个家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轻快的样子了。
“那处小院不要卖掉，记得定时派人打扫。”没有得到回答，他便转回头去，看向了拧着眉眼的青年，“怎么？”
金乌抬起目光，瘪着嘴巴望他：“王爷分明就不想回来，那为何还要逼着自己……”
闻言，温辰扶着栏杆，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不是你希望我离他远些的时候了？这不挺好的，该回来做做正事了。”
“您若整日都是这副样子，那还不如不回来呢……”说到这里，金乌的声音更委屈了，“您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笑模样，这几日，却又开始不愿说话了……金乌怕您吃亏，但您如果真那么喜欢跟那人待在一起……那金乌也愿意。本来护卫就是我等的职责，哪怕这个人再坏再黑，只要我们看得紧些，肯定都不是问题。王爷……金乌嘴笨，您别生金乌的气。”
温辰又笑，微垂的眼中有一丝惋惜：“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既然我只会惹人家厌烦，再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是。”
“如果王爷在那人面前少说几句怪话、稍微地正经一点，他也不会那么嫌弃您。”
温辰心说，我忍不住啊。
“那，既然都回来了，您可有什么计划？”金乌杵在他的旁边，双手背在背后，“整天窝在府里，哪都不去？金乌问您个人的计划啊，可不是我们的。”
“先歇一阵子吧，回了关内以后就到处奔波，也累了。”说着，温辰走到亭中坐下，望着下头的汩汩流水，“你不妨回家去呆上几天，好不容易把你这个宝贝捡回来了，老大人他们却连见都没能见上几面，这么多年相隔两地，他们肯定惦念得很。正好，你不是快要过生辰了吗，冠礼完了再回来吧。”
“金乌走了，谁还能跟王爷解闷？”
“晒晒太阳喝喝茶，在园里转上几转、浇个花草，不也挺好的。”
“咱王府什么时候能添些人气啊。”金乌幽幽叹了口气，“金乌真怕您抑郁。要不，您发展发展别的爱好？听个戏听个曲儿也能热闹些不是。”
“你这就强人所难了。我一个粗人，欣赏不了那些。”
“您这也没兴趣，那也没兴趣，不说属下难办，以后的王妃可怎么活啊，您就整天跟人家干坐着吗？您说，您跟那人怎么就那么多话说，一见了他，您就跟变了个人似得，闲都闲不下来，眼里也放光。”
温辰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比拂动碎发的微风还轻：“哪有那么夸张。”
金乌继续别扭：“您自己看不到罢了。”
“行了，你要是除了这茬没有话说，就下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哦。金乌给您取壶酒来？还是茶水就行？”
“酒吧。再来一盘肉脯，切成长条。”顿了一会儿，男子又一次出了声去，“你倒是提醒我了。之后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去帮我置办一点东西，注意别买错了。”
金乌点头应了，转过了身刚刚想走，背后的人却再一次地叫住了他。
“挑一盆好看些的茉莉放我房里。”
“王爷，”金乌慢腾腾地转回身来，伸手指指头顶，“茉莉早就开过去了。”
“无妨。照办即可。”
是他执意要走，为何又非要一次一次地留下念想呢。干脆忘了不好吗。青年远去之后，温辰狠狠呼了口气，全无意识地扎弄起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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