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夜电话亭

月光如水银般泻在忘忧公园,将白日里的喧嚣与生机都沉淀为一片静谧。我是夜行的神明,享受着属于我的统治时刻。风穿过叶隙的低语,泥土下虫豸的蠕动,都是我最熟悉的夜曲。

然而今夜,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闯了进来。那是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提着一个看起来比他本人还要沉重的公文包。他没有像其他晚归的两脚兽那样匆匆穿过公园,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钻进了那个早已废弃、如同被时光遗忘的贝壳般的——公共电话亭。

他关上了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我蹲在不远处的冬青丛阴影里,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情绪洪流所吸引。那是由 “焦虑的酱紫色”、“疲惫的灰褐色” 以及一种 “即将断裂的、脆弱的透明感” 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浓烈得几乎让我窒息。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大的声响,只是抱着头,蜷缩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像一座即将被内部压力摧毁的沉默火山。

然后,他开始了表演。一场没有观众,也没有观众的独角戏。他拿起那部早已断线的电话听筒,声音干涩而沙哑。

“王总……是我,小张。”他对着话筒,脸上挤出一个卑微而艰难的笑容,仿佛对方就在眼前,“是是是,我知道项目搞砸了是我的责任……团队是我带的,决策是我做的,我认……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爬也要把这个项目爬完……我……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女儿下学期的补习费,我老婆她……”

空气中的 “酱紫色” 瞬间暴涨,那是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恐惧。他停顿了一下,肩膀缩得更紧,仿佛在承受无形的斥责,然后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带着一丝走投无路的哀求:“我明白,我都明白……奖金可以扣,真的!只要……只要别开除我……给我留个位置,哪怕是最边缘的岗位也行……我家里……真的不能断粮啊……”

不久,他像是切换了频道,声音强行压低,变得温柔而充满愧疚,那 “灰褐色” 的疲惫如同粘稠的泥沼般将他淹没:

“老婆……还没睡啊?别等我了,我……我还在公司,嗯,加班……挺好的,一切都好,别担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他用手死死捂住话筒的下半部分,仿佛这样就能堵住情绪的泄漏,“下个月的房贷……我会想办法的,总能想到办法的…… 对不起,又让你跟着我操心……你跟着我,就没过过几天松快日子……”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他仰起头,看着电话亭顶棚破败的蛛网,努力把眼眶里的酸涩逼回去。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遥远的、对故乡的思念:

“爸……妈……”这两个称呼一出口,他身上的“透明感”达到了顶峰,仿佛随时会像玻璃一样碎裂,“我……我在这里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顺利……领导?领导都很看重我……嗯,胖了,还胖了点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颊,“今年?今年公司项目忙,特别忙,可能……可能又回不去了……你们千万保重身体,爸的降压药别忘了吃……妈,您腰不好,少干点活……儿子……儿子不孝……”

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放下了所有伪装,对着无声的话筒,用气若游丝、近乎梦呓的声音,进行着最终的、指向自己的审判:“体检报告……‘疑似’……呵……真是会挑时候……我要是倒下了,房贷怎么办?女儿的学费怎么办?爸妈的养老怎么办……她……她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我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我见过悲伤,见过愤怒,见过孤独。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灵魂,被无数根名为“责任”和“期望”的绳索捆绑着,悬在悬崖之上,而他,连呼喊都不敢。他的每一句谎言,都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但他抓住的越多,身体就沉得越快。

这时,刀疤巡逻经过。他瞥了一眼电话亭,又看了看我,嗤笑一声,用只有我们能听懂的方式传递信息:“又一只被两脚兽社会规则玩坏了的废物。”但他这次没有露出獠牙,只是甩了甩尾巴,默默走开了,继续他的巡逻。这或许,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同情”。

更远处,失眠的画师拿着速写本走来。他被这里的景象吸引,没有靠近,只是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借着昏黄的光,用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涂抹。他画的不是具体的形,而是那种几乎要溢出电话亭的、沉重的氛围。

男人终于“打”完了所有电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呆呆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缓缓推开了电话亭的门。月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写满倦容的脸上。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蹲在正前方的我。我的眼睛在夜色中反射着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他也看到了远处的画师,以及画师笔下那个属于他的、孤独的剪影。

他愣住了。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羞赧,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为了一种复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他的崩溃,他的不堪,没有被嘲笑,没有被指责,只是被一只猫和一个陌生人,静静地见证了。他蹲下身,目光与我平视。他身上那些沉重的气息并没有消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乱地冲撞。

“连你都……来看我的笑话吗?”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他伸出手,犹豫了许久,最终非常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

我没有躲闪,甚至微微偏头,迎合了他的抚摸。此刻,我给予他的不是神迹,而是作为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认可。

“……谢谢。”他轻声说,手指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在谢我,谢远处的画师,还是谢这片容他崩溃的夜色。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皱巴巴的西装,挺直了背脊,虽然依旧疲惫,但仿佛重新积攒了一丝走入下一个黎明的勇气。他一步步地,走出了公园,融入了城市边缘的微光里。

画师收起速写本,看着我笑了笑,也悄然离去。月光依旧清冷。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原来,最深的祈祷,是无声的。它们被锁在深夜的电话亭里,藏在强撑的脊梁下,混在报喜不报忧的家常里。本神能倾听秘密,能驱散孤独,却无法搬走压在众生灵魂上的、名为生活的大山。或许,在这种时候,“见证”本身,就是最温柔的神谕。让一个破碎的灵魂知道,他的痛苦,曾被月光,被风,被一只猫,郑重其事地收容过。

几天后,一场小雨洗净了公园。小悦惊喜地发现,那个废弃的电话亭旁,被人放了一小盆翠绿欲滴的绿萝,在雨水的滋润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一个普通的午后,我和刀疤正趴在巨石上晒太阳,忽然看到几个穿着统一制服、戴着安全帽的两脚兽,拿着各种奇怪的仪器,在公园里四处测量、记录。

刀疤立刻警觉地弓起身子。而当我看清那群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是那个小张。他换上了工装,胸前挂着工牌,手里拿着图纸,正认真地和他的同事指认着公园的树木、地形。他看起来依旧疲惫,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专注于工作的神采。

刀疤的低吼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它死死盯着小张:“是他!那个半夜在铁盒子里哭鼻子的家伙!他现在拿着这些东西,是想对我们的家做什么?!”

我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看着那个曾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的男人,他此刻正无意中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小张,当你手中的图纸,最终指向这片曾收容你眼泪的土地时……你,又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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